知道了村中大火和方家的动静,田妇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们怎么不昨晚就找我?”
清晨,章家话事人和其他代表一脸疑惑,“老张家的,昨夜大火你不知道?”
田妇人摇头,并找补道:“咱多久没睡过好觉了。”
众人无语,继而追问田妇人话中意思。
田妇人愣了愣,理所当然地说:“就是被抓这几天睡得不好啊!”
还是她男人马上提醒她,田妇人才连忙改口,“啊,不是,大火不重要,你们早来,咱们一早甚至连夜就可以行动了。”
“行动什么?”男人们实在不解。
田妇人惊讶道:“你们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现在村里,方家虽然人多,他们又有几个妇人和孩子,相反,我们有多少?”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真的,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不论是和女匪斗还是和方家斗,他们只以为是自个儿的事,原来还有家属。
和章家一些清高的人全家搬离了村子不同,方家堕落的很彻底,但同时他们又十分有见地的让女人带着孩子在村外生活。这样既方便孩子教育,又方便女人协助出村的男人做事。
难道村里方家就没有女人吗?当然不是,唐昭她们救走的三十二人,大部分都出自方家。
“你们啊?”田妇人摇头道,“若听那些女土匪的,我们这些牵连不深的女人孩子就是你们的保障。若要和女匪战斗,我们你们也要保护好。不然,方家拿我们威胁,你们就只能冲在最前面。而万一败了,我们还是能说上话。”
“这,那我们现在就通知各家。”章家话事人当机立断。
只可惜这立断还是晚了,昨晚有人提出咨询田妇人时,当即惹来男人们的嗤笑:真以为村里女人就是那些女兵了?落水下石和策马杀人,这可是两件事啊!
现在,方家男人们已经行动起来:为了应付第三天女土匪可能的卷土重来,各家人尤其是女眷和孩子马上去村长家集合。
——
直觉今日有戏看的唐昭一早就醒了,央求着白露带她进村。
白露自然是不同意,可夏侯婵却乐于助人,没奈何,白露只好自己也从旁保护了。
夏侯婵是个能找好戏的人,她带着二人提前一步来到了田妇人家,正好听见一行人的谈话。
等人离开,三女也退到密处。
唐昭下意识感慨说“没想到这妇人真有几分见地。”
夏侯婵笑了,“什么啊!昨夜探听到那些人的对话后,我让人给开的窍。还见地?没瞅着被人一打岔,差点就忘词了吗?”
说罢夏侯婵继续带路,她对村里的熟悉远胜白露,不多时,众人又蹲在一个看戏的好去处了。
映入眼帘的是生长在一方水土的两伙人。
方家人率先质喝:“章二,你们族长成了叛徒,你也想带人造反吗?”
章二就是现在的章家话事人。
“方大,祸从口出。我们族长那是被俘,你什么玩意儿,也配诬陷他老人家。”
方大带人上前,“老子管他被俘还是咋的,就是他们露了我们的事。现在你们又阻拦我们,怎么,你们想投降?”
章二一众人也上前,“狗粮养的才投降。倒是你们,抓我们家人干嘛,想逼我们自首?”
“放你娘的狗屁。”方大多少有些心虚,“老子是奉村长的命令,将大家集中起来,免得被土匪伤害。”
“集中起来。失败了被土匪一锅端吗?”章二鄙视道,“届时我们和土匪打起来,她们还有机会逃跑。你们把人全弄那上面,等死吗?”
“跑,一群女人孩子,跑得过马,跑得过箭吗?”方大寸步不让地说,“到时候我们把人拦住了,她们抓她们威胁我们怎么办?”
两伙人说话间剑拔弩张,这种情况,自然又是方老汉出来救场。
不过这个场可不好救,老人看着原本归拢起来的家眷,由于章二的强硬,不少人已经站过去了。
“章二。”救场的方老汉罕见地发怒道,“章老哥被带走了,你要带着你们的族人干什么?”
“村长,应该是章二问您,趁我们族长不在,您和方家要对我们章家以及其他小姓人家做什么?”
事已至此,章二也顾不得尊老爱幼了。
“你。”方老汉愣了愣,“这是村里大伙的决定,是为了更好的对付土匪。老大没给你说吗?”
“村长,我说的再清楚不过了。”方大立即表态。
章二不为所动,“大伙的决定?”
他朝左右自嘲地笑了笑,“我们怎么没收到议事的通知啊,都有谁参与决定了啊?”
——
一步差步步差,唐昭看着聚起来的方家众人,明白章二等人终究只能妥协。于是转身,远离了这个有可能械斗的是非场。
仍旧是夏侯婵带路,如果说村里还有草木覆盖的小山丘此起彼伏像个山谷桃源,越靠近四周的山壁,景象就越荒凉。
大片裸露出来的青黑色的山体和碎石地,多少年过去了,上面仍旧鲜有生命的足迹。不是说寸草不生,而是那草那木似乎也是青黑色,经过一夏的暴晒和季月里急性子的秋意的催逼,已经泛着肃杀的枯黄了。
但沿着昔日铜村人民开凿的道路节节攀升,外面环绕的群山正绿意逼人,时不时更有惹眼的红花簇簇点缀其中,正是唐昭在九子山所眺望过的风景。
这生机和荒凉中间没有路,只有近乎垂直的崖壁。
早年,铜村人还经营打猎的时候,常从上面的参天大树上放下绳索,胆大的猎人就这样翻山进山。但如今,那些绳索早沤成灰尘了。
没有了绳索,山底部却多了一个又一个洞,有斜着往上面去的,也有往下,更多的是平行着朝各个方向挖掘,当然,不知不觉也就向上或者向下了。
许多洞已经封上了,大概是防止调皮的孩子进去后被意外掩埋。
但也有还开着的,大概是孩子调皮,或者某些不认命的家伙,总觉得里面还能挖出铜矿来。
夏侯婵的目标是一个大的矿洞。
外面有江湖朋友看守着,里面则是试图逃跑的村民,大部分是男人不在家以及刚死了的老弱妇孺。此时此刻,尽管村里决定了集中家眷,却也没人在乎他们的失踪。
叫人意外的是,之前还在家给章二出谋划策的田妇人,现在也在洞里了。
田妇人快速习惯昏暗后比其他过度习惯的人更有精神,一眼就认出了唐昭来。
“哎呀,贵人啊。”
她是一边跑来一边放低姿态,到唐昭跟前正好跪下,过程看来有些像跪着滑了过来。
田妇人哭泣,“我们夫妻冤枉啊。琴姐是好人,我是琴姐最好的朋友,我们能是什么坏人呢?村里确实有很多坏人,不仅有男人,就是在这儿的女人也有不干净的。就是我,那也不干净。但是啊,我们是妇道人家,胆子又小,最多就是欺负下章翠兰那样的人,被迫帮村里人做些小事,哪能做那些伤天害理要遭雷劈的事呢?我们罪不至死啊!你们不是说反省吗?我天天反省啊。贵人你看,这几天反省得我都瘦了。我有罪,愿意受罚,更愿意将功补过,愿意指认那些天理难容的人。”
其他人受到启发,也当即一拥而上,都哭喊着将功补过,指认罪人。
“行啊,都说说吧。”唐昭也不拒绝,当即让她们一个个说,自己主动记录。
第一个戴罪立功的自然是田妇人,然后她就不退回洞里了,弯着熊腰在一旁候着,时而用手给人扇风,时而作势想给人捏肩捶背,视线遇上了,她自认天下间最和善的笑容简直要咧到了耳后根。
嗯,就是说看起来有些惊悚。
统计完,唐昭就准备告辞了。
田妇人立即跟上,“贵人,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走去哪?”唐昭笑着问道。
“当然是回家啊。”田妇人用余光看了看绝壁,又变聪明道:“我领着大家回村。农妇知道,贵人和您的娘子军是来替天行道的。咱们不能增加你们的工作量,这就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
“你们老老实实待在这儿也是一样的。”看守他们的人没好气地道。都在这儿,还不用他们四处巡查。
田妇人眼前一亮,“是你,就是你早上天没亮,告诉我如何应付章老二。多亏有你,章老二他们真的来问我了。”
对方摇摇头,如非必要,不想多说。
“你们就待这儿吧。”唐昭劝道,“若你们说的是真的,这会儿村里正备战哩,你们回去,牵扯进去了多不好。刀剑无眼,打起来我们可照顾不到你们。”
“这……”田妇人自然也不想回去,稍作迟疑,“贵人,万一有人揭发我们逃跑怎么办呢?”
唐昭笑道:“我是说了揭发属于立功,但没说被揭发的就罪加一等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田妇人拍着胸脯说,“那自然是不罪加一等的。”
白露提醒道:“不罪加一等可抵不了罪,关键是本身没有大过。万一本就其罪当死呢?”
“那不可能。”田妇人大声道。
她倒是有几分坦然,不过其他人,却不见得了。
——
回到谷口不久,大队铜村人就进入了射程。
己方人射箭警告过后,对方也出来一人弯弓搭箭,好像大羿射日的样子,其实是为了发送绑在箭上的信。
但信在空中散开了,风的影响,根本未能送上山谷。
守在下面的女兵将信捡了上来。
唐昭和红元分别看过。原是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发誓洗心革面,愿意拿出家中的积蓄来赎罪。并在信中说了一个大概的数字,这个数字是吝啬的,但这不代表他们不诚恳。只是说他们将积蓄少的原因张冠李戴,不说是官匪的压榨洗劫,而说是贩卖人口的组织太黑,根本不给他们分钱,还以众人已经犯罪逼迫他们继续伤天害理。不仅如此,完不成相应指标的时候,自家女眷还被迫牺牲自己。
“看看。”红元看后将信递给了夏侯婵,“这上面还提供了一些和幕后黑手有联系的人的名单,你们看看有没有跟进的必要?”
夏侯婵扫了一眼,不出意外都是小鱼小虾。
唐昭则比对着刚从田妇人处得到的名单,笑道:“还是有几个实在人物的。”
红元接过名单看了看,也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啊。就是没一个方家人和章家人。怎么样,如何回复他们?”
“一面之词。”唐昭道,“那些受害者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者,幕后黑手什么的,我们这些个女人可管不着,只是眼前事,但求心安罢了。”
谷雨第一个表示听懂,“郎主,我去回复他们。”
白露和青竹马上跟了下去。
谷雨很快就到了众人面前,虽未叉腰,胜似叉腰,以后出现在回忆录里,无疑是趾高气扬鼻孔朝天的形象。
她说:“铜村的人听着,还有一天半,哪些人该死你们是心知肚明,为了其他还可以苟活的人,趁早把脖子洗干净吧。”
早上几乎内斗的铜村人见状,先前克制住的火气再度上升,“臭娘们,真以为吃定我们了吗?”
说着一些人撤退寻找掩体,一些人却掏出简陋的木板盾牌掩护剩下的人。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好手,两两握住麻绳或铁链,想捉住三女。
白露和青竹是有刀剑的。谷雨实在耍不来,但她仗着力气,不退反进抓住了铁链,接着用力转起来,就像抡着两个流星锤,冲进敌阵中,比白露和青竹的刀剑还管用。
铜村原本撤退的人又想帮忙,比箭雨有所不及的箭雨落下来,他们果断撤退了。
谷雨抖擞着铁链,骄傲地看向同伴道:“如何,把他们穿成串儿,我一提溜拖回去?”
白露和青竹:……
制止了谷雨的抓人想法,白露朝众人道:“滚吧。好好想想你们这些年干的事,自己站出来,我们不为难你们的家人。若等我们动手,死的就不一定只有你们了。”
有人想着刚才的天旋地转或者生死一线后怕地说:“我们的家人只是知情,孩子更是无辜的。”
谷雨甩动铁链缠到了一棵小腿粗的树上,然后一拔,竟连根拔起。
众人:……
白露瞥视他们一眼说:“被你们掠卖的人不无辜吗?被你们欺骗的人也知情吗?滚吧,趁我们还没改主意,珍惜你们和家人的最后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