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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铸甲

    三千原姓子,但子三千实在不敢想,所以他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从自己开始就改姓三了。

    这当然是笑话。

    男人的亡父曾是官家人,死里逃生后,一家子都改名换姓了。

    三千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在先东家手下做事至今,除了王管事和建业方面,他这位主管江陵事务的老帅哥无疑是名副其实的三把手。

    而且自己有个癖好,一旦需要某个东西却达不到三千这个数量就格外难受,退而求其次可以是三百,但三十就太折磨了。

    这不,自从送了三十的马匹和武器装备到当阳后,三管事整天都想着继续铸甲和买马,但这基本就不可能。

    就算他信得过手下伙计,他还能信得过必须打交道的外人吗?就算在商言商,他也不能小觑了官家对这些东西的监控力度——

    咋滴,你是要加入悍匪大军?还是想学林刺史造反?私铸铠甲,购置战马,你子三千有三千个头给朝廷砍吗?

    “唉!”三管事长叹一声,“我的新东家哦,这突然要刀要马,你小小年纪到底想干嘛呢?我子家人是活得一日赚一日,你一女子,趁早找个良家,做个富婆不好吗?”

    他感慨完,伙计恰好提醒道:“管事,前面就是九子山了。”

    ——

    九子山女儿寨。

    随着雪芸等人的加入,又寻道人带着再度增员的点刀队回归,原先的土匪窝已经无法兼顾男女双方的居住,所以队伍一分为二,主寨住着女人,寻道人带着男人们另建了偏寨。

    偏寨完工时,心思活跃的男人们纷纷戏言那里是女人们的点将台。结果是夜雷声轰隆,一旁的树木好几次被闪电劈中。

    谷雨和杨柳次日再去帮他们收敛心思,末了指着雷劈过的树林笑道:“还点将台,老天爷都听不下去,你们就是雷打岩。雷打岩雷打岩,心思一坏雷打来。”

    肖一虎咧开猪头嘴,点头哈腰谢过了二女的赐名,又巴结道:“两位女英雄,咱们这是雷打岩,你们住的主寨不如就叫雷公寨。这劈到我们这儿的雷啊,正是女英雄们的怒火。”

    “呸。”二女同时嫌弃道,“还雷公呢?咋不电母?咱们就是女儿寨。女人住进女儿寨,从此不把神仙拜。”

    “那两位女英雄拜谁?”肖一虎恭恭敬敬请教。

    “拜郎主。”

    “拜将军。”

    二女的默契破裂,互相嫌弃一眼,丢下点刀队众人,各自较劲去了。

    “废物啊。”寻道人高坐在雷击木上,“想我一世英名,怎么就收你们这些废物当小弟?操练你们这么久,打不赢就算了,怎么连军人的血性都没有?一日称人女英雄,一生称人女英雄咯。”

    “切。”肖一虎不屑,“老妖尼,你自个儿有个女郎主不说,就是你这南越妖尼的称号,也是女子专属哩。”

    舒十一孑则好奇,“老大,将军这南越妖尼的称号并不显,他的一世英名是啥呢?”

    “他有个屁的英名。出手不是暗器就是毒,下作手段。若非郎主家收养了他,早死多少回了。”肖一虎继续不屑。

    众人闻言笑了,但笑着笑着就倒下了。

    又一棵树上突然坐着夏侯婵,她两眼冒光,“前辈,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教教我。”

    寻道人吓了一跳。这数月不见,郎主身边出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当然是熟人。

    唐苗,西华一别,此人是信念坚定地赶到了唐晏身边,全心全意守护家族未来的中兴之主。

    只是,他们的复兴之路尚未开始就遇上了瓶颈——那支雷泽义军,或许是去到西华一无所获的缘故,竟然二话不说就赖上了唐晏,口口声声说他就是谶语中的西华圣人、五德天子。

    年仅十二岁,不,已经十三岁的唐晏表示: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虽然是圣人转世,但要成长为五德天子,首先就得猥琐发育?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当初北燕还在和太原你来我往的时候,义军都没能激起一点水花,如今双方停战,他们若是再猥琐发育,恐怕过段时间最后一点人心都散了。

    说到底,只要日子过得去,普通人谁在乎主子是谁呢?

    就这样,唐晏被所谓的义军裹挟着,不断在兖州和冀州招揽至少二十年前的前燕旧部。

    而唐苗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正是受唐晏委托,委托唐昭复兴家族来了。

    不过小家伙很有意思,几乎是将她当初转手阿父一些产业时说的话如数奉还了。

    唐晏说:“……阿姊,你虽年长我三岁,但你在我心中也永远是个不着家的半大的孩子。家族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让你知道,只是想着你永远是家族的一等尊贵的人,若给你的零花钱都不能保证,我一个孩子,又如何带着这样的家族中兴呢?……”

    唐昭将信递给唐苗。

    后者看后:“……”

    果然,当初放走女大人是对的。但不对,为了家族,好像更应该杀了女大人。还是不对。唐苗看着女儿寨,不过半年不见,这还是那个对族里啥也不关注、啥也不在乎、基本没啥存在感的主家贵女吗?

    唐苗旁边是唐丑。

    作为唐权的心腹,在西华死里逃生后,同样忠心耿耿地回到了主母和少主身边。

    唐晔铁了心要和唐晏共进退,但贼寇一样的生活可不是柳霞所能适应的。就是能适应,也存在太大的隐患。所以,唐丑奉命护送柳霞回娘家。

    但柳霞想到女儿,坚持先去一趟晋阳。

    这一去便离不开了。

    母女俩多年未见,谈心过后都想到了唐昭。

    稍微知晓她的动作后,柳霞虽然无法理解,但却想到丈夫正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产业,所以让唐丑给送来了。

    这端是一份大礼。

    最后到的三千终于可以不受精神上的折磨了,“东家,你们当年不愧是顶级世家啊!居然藏着如此好的铁矿,有了它,我终于可以为你打造足够量的铠甲和兵器了。”

    唐昭看着吓坏了的唐苗和唐丑,连忙解释道:“三管事,我只是让你酌情准备一些。现在的情况,再有几十批就够了。”

    “不行。少说三百,最好三千,三万也是不错的数字。”三千坚持道。

    唐苗和唐丑三万分肃穆地看向唐昭。

    白露向她解释道:“郎主,三管事对数字有强迫症。”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唐昭却忍不住问唐丑,“丑叔,这到底是?”

    唐丑苦笑,“算是老爷一点癖好吧。而且就像大老爷偏偏赎回了归宁院,老爷也有自己在乎的东西。这里,原本也是族里的。”

    唐昭想起来,阿父和叔父,少年时一个琢磨阵法,一个琢磨兵法,就具体志向说一个是想守护,一个是想变强,但其实都是对行军布阵感兴趣。

    对哦,行军布阵。唐昭脑子一个激灵,想起了小院附近的迷阵。若是让女兵们以阵法杀敌,不就可以事半功倍了吗?

    当然,现在可不是欣然离席的时候。

    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唐昭也不矫情,谢过叔母和堂姊的慷慨,将铁矿收入囊中了。

    唐丑完成一件事,立即又提出另一件事。

    叔母竟给自己送男人来了。唐昭讶然。而且说起来也是熟人。

    心情好所以调皮了。

    走出来的男人其实是唐余和耿忠,加上已故的彭四,三人正是唐昭笄礼那晚,因失职被“逐出”唐府的人。

    当然,此刻二人站在这里。他们无疑是唐权培养的护卫。

    并且那晚光明正大露面的三人是假,次日在假山洞里醒来的蒙面人才是真。

    “这不妥。”唐昭只对这点真相感兴趣,严词拒绝说,“叔父故去,丑叔和他们好好守护叔母和堂兄才是要事。”

    唐丑无奈。

    少主说保护主母,主母说保护女君,女君说保护唐昭。

    回过头看一眼二人,唐丑的眼神是说:两位兄弟,要不你们从此天高任鸟飞了?

    唐余和耿忠也吃味自己被踢皮球,主动认主道:“请明微娘子收留。我兄弟二人颇有些武艺,愿为郎主赴汤蹈火。”

    “女君就收下吧。”唐丑也劝道,“少主身边另有人手,而晋阳那边多亏了女君的照顾。老奴再把人带回去,实在不好交差。再者,他们其实是替了那位王斌过来,老奴斗胆,女君这里肯定用得上他们。”

    唐昭看了一眼心神游离在外的红元,点头应下了。

    唐丑任务完成。虽然唐暖让他多留意唐昭的事情,但他却下意识告退,不愿知道的太多。

    三千终于从心灵上的如释重负中清醒过来,转而陷入理智上的苦恼。

    “东家,承蒙先东家的信任,让三千管着江陵的大小产业。但三千愚昧,东家如今所作所为,究竟为何?是眼瞧着新一代娘子军两手空空心生怜悯?还是得知荆州人口买卖的冰山一角心生义愤?又或者西华之乱家族覆灭心怀仇恨?”

    “若皆有之呢?”唐昭回答。

    三千深吸了一口气,“东家,你是说在下需要凑齐三千数么?”

    “三万数不是更好些?”谷雨不怕事大地说。

    三千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说:“小丫头,单就前面的三十副轻甲,若是事发,你知道多少人要受牵连吗?”

    事关自己人的性命,谷雨不敢接话了。

    唐昭主动接话道:“三管事,一切仍以你和伙计们的安全为上。若事可为,为之。若不慎事泄,你们只需承认自己是非法商人即可。朝廷我们在建业方面已在安排备案,或许能保全性命。至于其他势力,用你们的图纸和铸造技术,或许也有机会保全性命。”

    “或许?”三千并非冷笑,而是饶有兴趣地想起了之前几封信,“小东家不愧是先东家的女儿,每次遇到有风险的决定,总是反复强调安全和退路,并且从不说绝对的话。”

    “这有何不妥吗?”唐昭请教说。

    “先东家如此自然没有不妥。”对方直言不讳道,“可东家你做的事也可以这么婆婆妈妈吗?你知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话,若是传到稍微不坚定的人耳中,他只要一个举报,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死。”

    “这……”唐昭不由得开始反省。

    但很快她还是摇头,“三管事。如果可以,我一定希望把我的话说给每一个人听,因为所有为我做事的人都应该有知情权和选择权。但如果不可以,我还是不会对身边的人撒谎。因为我自己是个行动的低能儿,我需要你们替我行动。”

    “你……”三千愣了一会儿,完全顾不得礼仪指着唐昭说,“这是可以拿在明面上说的吗?告诉你,今天也就是看在你是女儿身,尤其还是先东家唯一的子嗣的份上,我才当作没听见,并且收回之前的话。对,收回了,我一个管事,理应替东家做事就是了。做事,数量不是三千,太让人难受了。”

    男人走出议事厅,候着的心腹提醒道:“管事,您不是说劝东家安心做个富婆吗?”

    “她还不富?先东家羊癫疯似的在各地置办产业。她呢,继承了这一切不说。就是现在她有那三十副轻甲,拉起一支百人的精锐不成问题吧。还三万,知不知道如今军队的披甲率有多低?只要不作死,打家劫舍都够她衣食无忧了。还很刺激。”

    心腹听得莫名其妙,“管事,您是说大伙冒着生命危险打造禁品很刺激?”

    三千回过头,“臭小子。乱世有生意做就是有活路。退一万步说,莫说东家好歹出身世家,就是普通的豪强,只要有能力,谁不备点武器装备?能力大了,这玩意儿置办的多了,豪强就成了乱世豪杰。你自个儿想想,前朝以来,有几个穷光蛋起势了的?”

    “太祖爷。”伙计倒是真了解历史。

    “太祖确实有本事。”三千不置可否道,“但那也就是他比其他人更擅长挥舞世家豪强这把双刃剑罢了。这不,他一死天下就分崩离析。莫说天下了,就是朝堂上,我以为都成了菜市场。小子,你听我的,依我看呐,太祖之死还值得推敲?”

    “所以我的管事大人,您此番来九子山,究竟为了什么呢?”

    “没什么,看看我们这位东家罢了!”

    三千回望营寨。

    伙计也是老人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管事露出这般复杂的神情。

    好像并不是看新东家,但是,他到底在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