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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明察

    在城中过了五日,眼瞅着本地人抱怨不日又有大雪,一行人决定趁早回山。

    药材和膳食是一早让唐余和耿忠送回去了。

    并且二人去而复返,后面几日又在城中好好探查了一番。

    果不其然,当阳城的人对张夔的态度和宋槐大同小异。相比前几任,虽不曾听说有什么惠民政举,但百姓就是多了一丝憧憬。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虽然铜村是被压榨的典型,但城中普通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苛政猛如虎,赋敛毒胜蛇。后者之所以依旧扮演着浑浑噩噩的顺民,主要原因,恐怕是家在城中,生来就受衙门管束。

    话说两头。

    就在唐昭等人勉强算收获不小的回了铜村,窦寒却很有些受挫地、又来给宋槐倒茶来了。

    老人对他的沮丧视而不见,兀自嫌弃道:“县尉大人,不然你辞了官,来小人医馆做个学徒可好?”

    窦寒好一阵长吁短叹,然后才说:“前辈就莫要调侃我了。晚辈离家时,祖父曾劝我一如既往。而什么是一如既往呢?即在家有父兄,在官有令长。我之来当阳,无需政绩,无需功名,假以时日,正如我替了兄长而来,自然又因了其他借口而去。”

    “有什么不好吗?”宋槐声音中没有丝毫被共情,相反还笑着指出,“你所说的,可知有多少人求而不得?况且,初重逢时,你不正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今日突然说什么在其位谋其政,反倒让我诧异哩。”

    窦寒讪笑,但又有些气愤说:“前辈是不知这唐女郎。且不说她唐家比我窦家不如。便是我,我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是唐老族长亲笔书信,然后祖父他老人家反复劝说,我这才前往西华。可她呢,当日宴会,不少人对她颇多微词,紧接着又被贼寇劫走,数日方归。其回来后,我好心慰问,而她却高挂免见牌,最后更是当着我和唐老族长的面直言拒婚。”

    “嘀咕这么多。”宋槐一针见血道,“你又不曾求娶,她拒绝的是自家叔祖的安排,与你何干?”

    “前辈。”窦寒心有不甘道,“我们可认识了十年。”

    老人摇头,“既喜欢,便不要端着,拿出你现在耍赖的本事来。”

    闻言窦寒脸色微红,为自己辩解道:“晚辈对她并非爱慕……只是相谈甚欢而已。她与大部分女子不同,既不贪慕我的家世,也不……”

    “打住。”宋槐及时开口,“唐家虽然破落了,但人家辉煌的时候,你怕是忘了是你的祖辈上赶着求娶人家的贵女。况且,明显就是你单方面相谈甚欢。人家不过是没把你当作结婚对象,所以你感到自在罢了。”

    心思被看穿,窦寒好一阵沉默。

    老医师且不理他,又看了一位重病患后才回来劝道:“人各有命,依老夫看,虽然成长是好事,但你啊,还是听你祖父的话为好。这女郎在家族几乎覆灭的情况下还敢孤身犯险,和你就不是一路人。”

    闻听这话,窦寒马上就不乐意了,“前辈,您刚才还说我应该厚起脸皮来。”

    宋槐呵呵一笑。刚才谁自己说不爱慕?老人都懒得提醒,全在一笑里了。

    窦寒还是有几分硬气的,何况他也并非真的心生爱慕,而只是忘不了那场送别罢了。

    ——“世兄很好,只是世妹暂时无心婚事,所以拒绝的最佳时机便是不讲时机。”

    ——“不会,我为自己是女人而自豪。”

    一个分明处境艰难的女人,却端着酒杯对他说,她为自己自豪。

    窦寒不理解。

    窦寒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自豪的地方。

    “对了,”宋槐有些犹豫地开口,“你们两家毕竟是世交,这几日没再联系吗?”

    当然联系了。

    虽然同为异乡人,但窦寒毕竟是在此为官,是名副其实的东道主。

    何况说,他岂不知唐昭表明来意时在避重就轻?自己既有心探查此事,一则从官府记录入手,二则当然从她及其口中的江湖朋友入手。

    只可惜,除两位婢女外,另外出现的唐余和耿忠行事分明也是大族护卫,虽然四处打探,却都没有异样。

    非要说的话,最异样的就是一行人并不住在城中。

    “前辈,北门出去,可有什么好去处吗?”窦寒问道。

    “北门?”宋槐想了想,“这世道,城里都不好过,城外就更不安全了。一定要说的话,好去处没有,坏去处倒是有两处。其一是九子山。早些年常有匪寇盘踞,去岁张县令大力治军后,贼寇应是走了。其二是相距不远的铜谷。太祖初定荆州时,那里作为矿区颇为繁荣。但铜矿枯竭后,马上就是穷山恶水了。”

    窦寒果断联想,“莫非贼寇和铜谷百姓之间?”

    “呵呵。”宋槐却不明言,只提醒他自己去看记录,又或者请教同僚。

    “前辈,”窦寒没有追根问底,但却好奇道,“您好像很关注唐女郎的去向?”

    “有吗?”老人故意停顿了下,“倒不是关注她。似你们这些世家子女,看似身处险境,保不准护卫频出。就是没有护卫,稍有见识贼寇当图钱,而和权贵沾边的,少不得要给世家颜面。老夫我一介草民,关心你们作甚?反而是那据传已经断了传承,但又突然出现的南越妖尼,也不知是何情况?”

    “是吗?”窦寒将信将疑。

    但想着长辈已经开口,并且之前介绍唐昭时,老人也是直接提到南越妖尼。或许,同为医者,尤其还是传承不同的医者,渴望交流也说不定。

    窦寒又细细打听人口贩卖的事儿。

    但宋槐始终坚持年轻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说到底,这里是很难避免战火的当阳,而不是窦氏所在新汲。

    “前辈,大医医国啊!”年轻人试图用激将法。

    但老者闻言不仅没有动容,反而十分不屑的说:“小家伙,别以为读了几本圣贤书就可以指点老夫。只学圣人的道理,没有圣人的本事,到头来害的只有自己。”

    赶走窦寒后,宋槐在窗前一直站到天黑。

    医馆关门闭户了。老人独自一人下到地窖中。黑暗中一盏烛光好似墓地的鬼火,隐约照出一张木桌和趴在桌上的狼狈的人体。

    人体听见了宋槐的动静,如器物般扭曲地转过来,两只眸子绿油油的,九分像鬼,一分像死人。

    但这是个活着的男人。

    男人手上抓着一个酒坛,提起来后转动手腕,不用自己花钱的食物精华一股脑淋下来。

    酒水和冷气的刺激让他一阵激灵,果然是活人。

    “槐叔,外面又下雪了吧?”男人长叹一声,主动开口。

    宋槐没好气地坐下来,“别搞得老夫把你关在这里似的。县令大人您日理万机,眼下不过是纡尊降贵,暂时来我这儿歇脚而已。”

    张夔打个哈哈,“槐叔放心,不日就走,肯定不给您添麻烦。”

    “走去哪?”宋槐问道,“前几日医馆来了一位贵客,说是和江湖朋友追查人口失踪来的,莫非和你有关?”

    张夔没有迟疑地摇头,“和我无关。但您说的那些人我大概知道。一腔热血是好事儿,可惜还是太稚嫩了。不对,您刚才说贵客?他们难道不是一路人?”

    宋槐笑答:“唐家在当年可一直是世家清流,何时会与江湖草莽同路?”

    “唐家?”张夔沉吟片刻,同样笑道,“一门四杰过后,唐家也免不了俗。”

    “至少人家光是俗的时间都比张氏强。”宋槐一针见血。

    张夔无言了一会儿,追问道:“唐家的谁?”

    老人答:“一个女郎。没记错的话叫唐昭,表字明微。”

    “是唐桭那个丫头。”张夔下意识喃喃自语道,“他们和她搅在一起,倒是好事。”

    “哦?”宋槐有些好奇。

    但狼狈男人却一脸啥也没说的模样,又继续浪费酒了。

    老人也懒得追问,话锋一转道:“你之前不是想接触窦寒吗?现在可以了。”

    “嗯?”张夔有些惊讶,“怎么?槐叔怎么不反对了?”

    “反对?”老人有些置气地说,“咱们三个人姓氏都不一样,我一个老头子凭什么反对?”

    张夔闻言,主动宽慰道:“槐叔,虽然咱们姓不同,但我和那窦子松,那可都亏了您的妙手回春啊。虽然尚未接触,但想来他和我是一样的,都是将您当作再生父母一样敬爱,希望您一生平安啊。”

    突然停顿,男人坏笑着说:“咱们三人的年龄恰好就是三代人,我相信槐叔您的眼光,等我们送走了您之后,若是子松兄弟也能送走我就好了。”

    宋槐嘴角微微抽搐,被气笑了道:“只能说,名门望族不一定是世家,但世家一定是名门望族么?”

    另一边。

    窦寒刚回到衙门附近的家,下属就来汇报了。

    开口先奉承道:“大人高见,大人高见啊!小的居然蠢到您是爱慕小娘子的风采,原来不知,您是一眼就看出了她们有问题。”

    “嗯?”窦寒眉头微皱。

    下属继续说:“那小娘子居然去了铜村。而且大逆不道的,谷口竟然多了守卫。为了不打草惊蛇,小的马上就来汇报了。不过大人放心,那铜谷有进无出,只消我们点起兵马堵住谷口,他们就只能束手就擒。”

    铜村,铜谷。

    好奇心让窦寒暂时忽略了下属言语中的其他意思,在确认了是同一个地方后,心中不解道:“朱老季,如今襄阳造反,各郡县都鼓励各村坚壁自卫。怎么这铜村守住关口,你好像颇为吃惊?我听说铜谷不远就是贼寇盘踞的九子山,他们应该历来尚武才对。”

    “嗐,大人有所不知。”朱老季解释道,“别处或许如此,但这铜村啊,是个例外。”

    如何例外不用给读者赘言,只说窦寒听闻后却更加不解,“多年前的往事了,案件既已了结,官府何必抓着不放?”

    朱老季审视了新领导几眼,立即换了一个说法道:“大人误会了,历任县令之所以重视铜村,正是想教化他们真心悔过。可这些刁民无知,竟总拿一些俗物讨好官长。并且可恨的是,铜谷穷山僻壤,这些刁民哪里来的余财?当初上好的铜矿枯竭,可想而知他们监守自盗到何种程度。”

    窦寒一边听,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位下属。

    朱老季,本地人,上任县尉和县令出事儿后,他随县丞分别代理起县令和县尉的职责。如今县丞光荣转正,县尉之职虽然被夺走,但县丞之位却空着,是他主动拒绝了。

    窦寒心里清楚。自己就是个门面,朱老季才是里子。

    暂时同意了里子的说辞,窦寒大胆问道:“那九子山的贼寇,莫非也是刁民?”

    朱老季笑道:“不会。那群贱民哪有这个本事。”

    窦寒知道了铜谷和九子山的事,面上表现得轻松,心中却是一沉,好不容易心血来潮一次,不想却所托非人。

    果不其然,朱老季继续开始的建议道:“大人,值此非常之际,那小娘子和铜村出现的守卫,必须严格审查。”

    见他沉默,对方保证道:“大人放心,此事全仰仗大人明察秋毫。届时,无论是功劳还是小娘子……”

    “嗯。”窦寒轻轻点头,脸上却露出几分忧色道:“可你刚才说他们有守卫,以县里的人手,会不会不是对手?”

    “大人放心。”朱老季马上回答,“前任县令虽然投敌,但练兵一事却是落到实处的。不瞒大人,兄弟们早就摩拳擦掌,渴望实战了。”

    窦寒细问铜谷守卫。

    朱老季有意岔开话题,但显然对方人数不多,而他们成竹在胸。

    “不妥。”窦寒坚持道,“如今的形势,她们不像是贼寇,那就可能是襄阳的密探。我还是修书一封,让族里定夺。”

    “大人。”朱老季厉声道,但马上又笑开了,“大人还年轻,不懂这战场上的事。果然是襄阳密探,那我们更要兵贵神速才对,毕竟,人可是刚从城里出去。”

    “这……”窦寒开始犹豫。

    “大人。”朱老季见状继续劝道,“大人,小的听说,原本是您的族人来当县令,如今换了您却是县尉。您别误会,小的是说,只要能抓了那些人,无论他们是干什么的,到最后都是您的功绩,还有那几个小娘子……”

    窦寒正来回踱步,突然风雪吹进来,他猛地跺脚转身,看向朱老季,“你说的对。不过不可大意,你且让信得过的人守着,待雪过天晴,咱们争取一战告捷。”

    朱老季也不急一时,顿时笑道:“大人放心,已经看着了,跑不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