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右手，你还有左手。”他伸出左手，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
“但你不能再用剑了。”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任由泪水在他的手背上绽放。
“只要能出手，不论拿的是什么。”他微笑着说道，苍白的脸庞上勾勒出一道迷人的笑容，却让她感到心碎。
他很少笑，要么是在执行杀戮任务时冷酷无情，要么是内心深处埋藏着无尽的苦涩。
而现在，他的笑容中充满了苦涩。
“他们其实真正找的人是我吧。”他轻声说道。
陌离点点头，她喜欢他的坦白。
“我让人放出了消息，所以他们改变了主意来找我。”他继续说道。
“是你的朋友吗？”陌离转过头，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美丽的轮廓。
他点点头，“很好的朋友。”
“他是怎样的人？”陌离好奇地问道。她从未听说过他有朋友，因为他是杀手。但现在他有了朋友，她想知道他的朋友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带你去见他。”他轻声说道。
陌离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转身离去。
一家坐落于路边的茶馆，显得格外冷清，仅有寥寥几位行色匆匆的过客在此歇脚。她注意到了他的朋友——那位在茶铺外热情招揽客人的店小二。他身形瘦削，脸上总是挂着职业而又亲切的微笑。
“他叫王小二。”叶孤城的声音平静而淡然。
陌离轻轻点头，“他看起来很开心。”
叶孤城引领她至一张空桌旁，轻敲桌面，声音细微却清晰。
王小二的耳朵异常灵敏，立即捕捉到了动静，提着茶壶快步前来沏茶。他的动作轻柔且熟练，当茶水斟满时，叶孤城微微点头，而王小二也恰到好处地直起身子，没有多余的话语，转身去照顾其他客人了。
陌离心中生出疑惑，“他不是你的朋友吗？怎么不过来打个招呼？”
叶孤城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这驿道旁的茶馆所供皆是粗茶，仅供解渴之用。
“你也尝尝这茶。”
陌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尝一口。“这茶真不错。”茶水触及舌尖，便散发出一股清香，入腹后，一股清凉之感顺着喉咙滑落。
“你再试试别的茶。”
陌离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从身后一张刚空出的桌上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水，入口却是满嘴的苦涩，忍不住吐了出来。
“感觉如何？”叶孤城问道。
陌离抹了抹嘴边的水珠，随即恍然大悟。
好茶待贵宾，粗茶赠行者。因为是朋友，所以王小二以好茶相待。对于那些急于赶路的旅人，茶水不过是解渴的饮品。王小二无需多言，一壶好茶便足以表达他对叶孤城的诚挚之情。
“那他为何不与你说话？”陌离重新为自己斟了壶茶，细细品味着上等茶汁的醇香。
“他看不见。”叶孤城敞开心扉，让茶水顺畅地滑入喉咙。
陌离闻言一惊。
“但他的听力极佳，甚至在我之上。只要有客人，他就会出来招呼，连客人扔在桌上的茶钱，他也能准确听出是几个铜板。”叶孤城低着头，面容难以捉摸。
“上天总是这般捉弄人。但好在，失去了一样东西，总会在其他地方给予补偿。”陌离微微一笑，试图给予他慰藉。
“无需如此。他从未灰心过。他喜欢泡茶，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我满足，他也满足。”叶孤城抬起头，望着王小二忙碌的身影，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
“可我从未见他开口说过话。”
“他是个哑巴。”
陌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原地，不远处，王小二依旧快乐地忙碌着，仿佛不知疲倦。陌离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感觉，王小二就像一只勤劳的蜜蜂，虽然无法看见外界的精彩，也无法用言语表达内心的喜悦，但他却在自己的世界里，体验着劳动带来的纯粹快乐。
“可他确实能感受到外界的快乐。”陌离轻声自语，眼神中充满了对王小二的敬佩。
远处，一个踉跄的身影缓缓走来，由于距离太远，陌离无法看清他的面容。直到那人走近，陌离才发现，原来是个乞丐，他全身衣衫褴褛，手中拄着一根树枝当拐杖，腰间挂着一个略显陈旧的大葫芦，一头稀疏的长发半遮半掩着他那张苍老的脸庞。
老乞丐径直走到陌离和叶孤城所在的桌子旁，未等陌离开口，便已自顾自地坐下。
“你来了。”叶孤城的声音平静而淡然。
“我来了。”老乞丐拿起桌上的茶壶，毫不客气地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陌离心中已经明白，这位老乞丐与叶孤城之间定有交情，因此她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品着手中的茶。
老乞丐没有和陌离交谈，陌离也保持着沉默，叶孤城则继续喝着茶，目光始终落在王小二忙碌的身影上。
从黄昏到繁星点点，时间悄然流逝。老乞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晚了，我请你们吃叫化鸡。”
“好。”叶孤城简短地回应了一个字，打断了陌离想要推辞的话语。
此时，茶馆内已经没有了其他客人，叶孤城主动帮着王小二收拾桌椅，而老乞丐则不知去向。
陌离站在门口，看着叶孤城和王小二忙碌的身影，王小二默默地搬着桌椅，没有向叶孤城道谢，也没有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他们心中，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言谢的。
收拾完毕后，三人站在茶馆前，陌离问道：“我们回去吗？”
叶孤城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曾经掌握着他命运的手，如今却再也无法主宰他的未来。
王小二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轻轻闭上，微驼的身躯微微摇晃着，幅度极小，几乎难以察觉。叶孤城知道，这是他在休息。
过了一会儿，老乞丐抱着一只野鸡回来了。随后，这位全身脏兮兮的老乞丐在陌离面前展现了他的手艺：拔毛、清理内脏、加调料，然后用宣纸将野鸡包裹起来，挖了个坑埋好，在上面生起了火。
“天气有点凉，来烤烤火吧。”老乞丐热情地招呼着陌离。
陌离缩了缩身子，爽快地蹲在篝火旁，伸出了她那双纤细的手。
在这偏僻的茶馆外，篝火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照下，一老一少蹲坐在火堆旁取暖，而在火光照亮的边缘地带，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抱剑低头沉思，一个驼背闭眼小憩。
老乞丐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我这叫化鸡的手艺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展示，姑娘，你今天可是沾光了。”他满脸皱纹地笑着，说话间从腰间解下大葫芦，拔掉塞子喝了一口，顿时酒香四溢。陌离的眼睛一亮，显然被这酒香所吸引。
“嘿嘿，想尝尝？你可是识货的。这可是我的珍藏品，天下无双。”老乞丐摇晃着葫芦，递给了陌离。
葫芦沉甸甸的，里头藏着的酒却并不多，陌离小心翼翼地倾倒，只几滴便足以让她品味到那浓郁的醇香。“不敢贪杯，免得老先生没了美酒相伴。”陌离笑言打趣。
“姑娘不嫌弃我这老叫花子的邋遢就好。”老乞丐摇头晃脑，酒糟鼻在笑容中更显红润，透着几分孩子气。
陌离轻轻摇头，“老先生外表虽看似不修边幅，实则内心干净透彻。我刚才递酒时便已察觉，您的衣裳整洁如新，身上也无半点异味。这脏兮兮的模样，怕是故意为之吧。”
老乞丐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姑娘真是好眼光，当初那两个小子可没看出来。”他边说边指着叶孤城和王小二，手舞足蹈，活像一个顽童。
“老先生谬赞了。”陌离微微一笑，她在这些前辈面前总是谦逊有礼，宛如邻家乖巧的孙女。
“别老是‘老先生’、‘老先生’的叫，听着生疏。我看姑娘挺投缘，不如这样吧，你认我做干爷爷，如何？”老乞丐凑近陌离，口中的酒香随风飘散。
“不可以。”叶孤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冷淡。老乞丐有些不悦，“又不是让你认干爷爷，你插什么嘴呢。”
陌离面露为难之色，她其实挺喜欢这位老乞丐，他嘻嘻哈哈，性情直率，平易近人。但叶孤城为何会出声阻止呢？
“为何不可？”老乞丐跳到叶孤城面前，追问道。
“因为……”叶孤城欲言又止，却被陌离打断，“我愿意。”她跑到老乞丐身边，拉着他的手，同时向叶孤城投去一个暗示的眼神。
叶孤城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好吧。”
老乞丐白了他一眼，“先前反对的是你，现在同意的也是你。直接答应不就好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说完，他拉着陌离的手走向篝火堆，“嘿嘿，收了个干孙女，今天心情格外好啊。来，叫化鸡也烤好了，让你尝尝爷爷的手艺。”
陌离乖巧地应了一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仿佛回到了孩童时代，那些温馨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一晃十几年过去，当初心中那份温暖早已被岁月冰封。她曾试图挖掘，却又不敢触及，因为害怕挖出那些温暖背后的伤痛。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这份温暖，陌离忍不住泪如雨下。
“哎哟，你怎么哭了？”老乞丐心疼地拉起她，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没有，我是太激动了。我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了，爷爷，您真好。”陌离扑进他的怀中，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老乞丐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背，眼神中透露出一抹历经风霜的深邃，“哭吧，孩子，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以后有爷爷在，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陌离一边撕扯着鸡腿上的肉，一边好奇地问道：“爷爷，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老乞丐微微一愣，目光在篝火旁的叶孤城和王小二身上掠过。陌离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两人。叶孤城正低头品味着美食，腮帮子随着咀嚼的动作起伏不定。而王小二则睁着那双缺乏神采的眼睛，啃着鸡翅膀，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
收回目光，陌离眨巴着眼睛看向老乞丐，“爷爷，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那我不问了。”
老乞丐摆摆手，“不是的。很多年没人问过我的名字了，大家都叫我老叫花、老乞丐，连我自己都快把自己的名字忘了。我得好好想想。”
陌离忍不住扑哧一笑，老乞丐也咧着嘴笑了，配上他那红彤彤的酒糟鼻，更添了几分风趣与幽默。
“噢，我想起来了！我叫老乞丐。从小大家就叫我小乞丐，长大了就叫大乞丐，现在老了，自然就成了老乞丐了。”老乞丐眯着眼睛，又灌下一口酒。
“他叫单雄信。”老乞丐突然话锋一转。
叶孤城静静地站在崖顶，陌离紧随其后。微风拂过，她的烟熏蓝长裙随风飘扬，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略显凌乱，褐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是大唐开国前的瓦岗英雄单雄信吗？”陌离惊讶地问道。
叶孤城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陌离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被射下山崖，但并没有死，只是失忆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个叫花子。”叶孤城解释道。
陌离惊讶地捂住了嘴，这个消息太过震撼。
“他怎么能活得这么久？与他同时期的秦琼、尉迟恭都已经逝世多年了。他比他们年长，如今算下来，应该有一百多岁了吧？”陌离皱着眉头问道。
“他误食了一种有延年益寿功效的果子。他曾带我去过那个地方，那棵树在果实被摘后就枯死了。不过，那树根倒是不错的药材，只是对我用处不大。”叶孤城回答道。
陌离感到十分吃惊，“这些不都是传说中的玄幻情节吗？”
叶孤城摇了摇头，“这些是机缘，能遇到的人并不多。如果每个人都有奇遇，那也就不算奇遇了。”
陌离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我是捡到宝了？有他指导，我相信祸水军一定能够与大周抗衡。”
叶孤城再次摇了摇头，“仙果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他虽然吃了可以延年益寿，但因为食用方法不当，也落下了病根。”
陌离心中一紧，“什么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