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昭生心情苦闷,上班训练心不在焉。
指导员找他谈话,了解到他当下的处境,批评的话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昭生有认真考虑,要不要向站里请长假,一心一意照顾小兰。
可那样断了经济来源,只会雪上加霜。
好在姨妈过来帮忙,为他减轻了很大压力。
周末的时候,陶问菊来医院探病,陪小兰说了一下午话,给她讲班上的趣事。
小兰特别开心,对魔鬼般的高三生活充满向往。
分别的时候,她拉着阿菊的手,明明万般不舍,却又违心道:“阿菊,你学习任务那么繁重,以后别来看我了,加油考个好大学。”
陶问菊眼泪哗哗直流:“小兰,咱们说好要上同一所大学,你这个骗子。”
隔壁床的刘奶奶一把岁数,什么场面没见过。
看到两个小姑娘相拥而泣,还是感动得泪眼汪汪。
许知梅身体康复得不错,又来看望过小兰一次,两人东拉西扯聊了很久的天。
小兰性格一直很讨喜,很容易交到朋友。
可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疼。
除此之外的绝大多数时间,小兰都只能跟姨妈说话。
从姨妈身上,她努力找寻着妈妈的影子。
一想到能回到妈妈的怀抱,死亡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又是一个寻常的傍晚,昭生下班以后,买了点红豆糕来。
小兰期待地问:“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坐旋转木马?”
昭生敷衍道:“别着急,等你身体再好一点。”
在去游乐场之前,他得先把抛硬币的结果告诉小兰。
可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每当要开口时,又像根鱼刺卡在喉咙。
小兰人如其名,蕙质兰心。
自打上次从急救室出来,她已经隐隐能猜到。
哥哥不说,她也不问。
“哥,讲个笑话来听,我好下饭。”小兰啃了一口红豆糕。
口感细腻,软糯香甜。
却始终不是妈妈的味道。
昭生为了逗小兰开心,特意在网上搜了几个笑话,不假思索,张口就来。
“七百多年前,马可波罗游历中土以后,又前往东南亚。”
“先后抵达印度尼西亚和泰国,游历时长两年半,被两国美丽的风景深深折服。”
“回到意大利以后,他写下流传千古的名作,《记尼泰美》。”
……
小兰噗嗤一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差点把红豆糕喷在被子上。
这真是一个有魔力的梗,哪怕听了十万八千次,再听到还是很想笑。
昭生捏了捏小兰的脸蛋,也露出久违的笑容。
看到小兰这么开心,就不枉他千方百计找笑话了。
突然,走廊上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要跳楼。”
昭生立刻警觉地站起身来,表情严肃。
他是消防员,哪怕下了班,也牢记责任和使命。
遇到这种事,不可能袖手旁观。
“姨妈,小兰,我出去看看。”
小兰提醒道:“哥,你千万小心些。”
昭生拉开房门,飞奔而出。
走廊上乱哄哄的,不少人扒着窗户,抬头往上看。
住院大楼一共十六层,天台边缘有个黑影,在风中摇摇欲坠。
医院这种地方,生命显得特别脆弱。
难保有病人或家属一时想不开,会走极端。
昭生来不及等电梯,直接拉开安全通道门,沿着楼梯飞奔而上。
抵达天台,有两个医院的保安先到了。
他们不敢靠近轻生者,生怕引起对方情绪激动,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报警了吗?”昭生出示消防员工作证。
“110和119都打了,在来的路上。”一名保安回答。
昭生上前几步,见试图轻生的是个女人,背影竟有几分熟悉。
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睛,在脑海中浮现。
“刘大姐,你快回来,那边危险。”昭生声音不敢太大,生怕吓着对方。
走到这一步的人,精神都高度紧张,情绪处于崩溃边缘。
任何一点外部的刺激,都可能让他们走上绝路。
刘春凤回过头来,认出了昭生:“怎么是你?你来让我赔你手机钱?”
比起前几天,她又憔悴了许多。
天台上风很大,把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
她瘦弱的身躯,也像风中飘摇的烛火。
昭生忙道:“不是的,我是消防员,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想不开。”
刘春凤惨然一笑:“你上次救了我,这次谁也救不了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昭生头脑冷静,语速适中。
对于劝导轻生者,消防员有专门训练过话术。
要尽量以平和的姿态,唤醒对方对生命的珍惜,对世界的眷恋。
昭生之前与刘春凤一起拜过神仙,算是有点交情,对方的防备心不会那么重。
楼下传来警笛声,民警和消防员都以最快速度抵达。
霍阳立即吩咐队友们,拉起救生气垫。
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风风火火地爬上天台。
其中一名头发花白的主任医师喊道:“刘女士,你千万不要冲动,手术都有风险,但一切都还有转机,还有希望。”
刘春凤悲戚道:“骗子,你们一直都在骗我,我已经没有钱了。”
昭生记得上次去逍遥宫,刘春凤是为儿子祈福的。
现在听到医生的话,差不多能猜出个七八分。
他示意医生不要再刺激刘春凤,先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动手术本来就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我们跟她说得很明白,她也签了字的。”主任医师不安地说。
“她的儿子已经……”昭生很谨慎地用眼神试探。
“没有没有,还在病房里躺着呢!”医生赶紧道,又介绍起刘春凤的家庭情况。
原来,刘春凤离婚以后,一个人带孩子。
日子本就举步维艰,病魔还找上了门。
为了给儿子治病,她已经掏空家底,负债累累。
这次手术失败,更是摧垮了她的意志。
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她去找前夫要钱,却屡次吃了闭门羹。
实在是没办法,她才想到用这样极端的方式,逼那个渣男负起当父亲的责任。
昭生了解到前因后果,心里算是有了底。
他喊道:“刘大姐,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你先下来,我们都会帮你的。”
刘春凤眼神呆滞地摇头:“不,只要我死了,他就推卸不了责任,就必须要管孩子。”
有句话说,如果能一命换一命,医院的天台上,一定站满了舍命救孩子的父母。
这是人性的无私,也是天道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