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昭生忙着料理小兰的后事。
毕竟只是个孩子,丧事一切从简。
按照小兰的遗嘱,昭生在她的墓前,种上大片兰花。
也许其中的一株,会承载小兰的灵魂。
幽兰吐芳,淡泊清雅。
如果这是余成兰注定的结局,那余成画呢?
昭生每天坐在墓前,拿着画笔,一遍一遍地画着兰花。
他的确很有绘画天赋,很久没拿画笔,短短几天,笔法迅速从生疏变得娴熟。
重拾儿时的梦想,略略可以冲淡悲伤。
一天下午,霍阳趁着休假的功夫,开着辆小破车回到乡下,把昭生的东西大包小包拎下车。
小兰不在了,明月路那间房子,自然没有继续租的必要。
昭生拜托霍阳,帮他把房子退了。
那个伤心地,他再也不想去。
看见昭生在大包小包里翻找,霍阳皱眉:“找什么呢?”
昭生喃喃道:“好像少了个本子。”
“很重要吗?那我回去再找找。”霍阳猜自己多半是粗心,遗落在了哪里。
“不用了,不重要,反正都是些伤心事。”昭生停住手,默默叹息一声。
“我已经打听过了,10月11日重阳节那晚,全城都没有发生过火灾。”霍阳小心翼翼地说。
“不可能,她不会骗我的。”昭生很固执。
这些天,他又给追梦打了几次电话,发过几次信息。
电话再也没有打通,信息再也无人回应。
追梦这个人,一夜之间消失了。
昭生不敢细想,难道她在那场火灾中……
霍阳正色道:“昭生,你既然都没见过人家,她又消失了,干脆忘了算了。”
他现在认为,这个所谓的“追梦”,很可能是个网络骗子。
发现昭生实在没什么好骗的,人家及时止损了。
当然,这还算好的,另一种可能更麻烦。
那就是昭生因为小兰的病情,精神压力过大,自己幻想出来一个“追梦”。
很多男人都会做这种梦,凭空创造一个完美女神,温柔美丽,善解人意。
沉寂在虚假的世界里,试图摆脱现实的伤痛孤寂。
尤其是那群看网络的读者,都是重症患者。
“不,她不会消失,我一定能找到她。”昭生一根筋地回答。
霍阳问他原因,他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在霍阳眼里,这就叫病得不轻。
他心里盘算,等昭生从小兰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如果还这么想,高低得带他去医院看看精神科。
第二天一早,昭生跟霍阳一起回城里。
他已经下定决心,放弃消防员这个职业,去站里办理离职手续。
之前为了赚钱去打拳击,还差点接受不光彩的交易,他觉得自己已经愧对那身制服,愧对曾经庄严许下的誓言。
何况小兰最大的遗愿,就是这个。
昭生品性纯良,正直无私,在队里人缘很好,很多战友来向他道别。
大家知道他的情况,挽留的话说不出口。
最难受的人,当然是霍阳。
自打八岁那年,在土地庙前结拜,说出当消防员的梦想,两人便一直并肩前行。
到了今天,却要分道扬镳。
可是霍阳其实一早就知道,昭生那天撒了谎。
昭生自幼天赋异禀,最大的梦想,其实是当画家。
现在他了无牵挂,可以去追梦了。
分别之际,霍阳一把抱住昭生:“兄弟,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忘记过去吧,把自己的人生活得精彩。”
昭生抬头,望着空中猎猎翻转的国旗:“我曾经宣过誓,即使不穿这身衣服,也会坚守一生。”
滚烫的眼泪,落在彼此的肩上。
从消防站出来,昭生转了两趟公交车去逍遥宫。
要解开心中的谜团,或许只能去这个地方。
因为他跟追梦唯一有过的实质性联系,就是那幅《少年行图》。
解签的偏殿前,张半仙拉着一个中年妇女的手,正在帮对方看掌纹。
“夫人是大富大贵之命,一生穿金戴银,锦衣玉食。”
“这双手根本不是干粗活的手,秋冬季节到了,要更注意保养。”
“贫道这款护手霜,萃取天然珍珠精华,深层滋养,温柔呵护。”
……
一通胡吹海侃,女人买下一支护手霜,扭着腰肢去了。
张半仙将三十块钞票揣进兜里,含泪赚了二十八。
昭生快步上前:“道长,你还记得我吗?”
张半仙瞄他一眼,警惕地说:“我卖出去的商品,概不退换。”
昭生忙道:“我之前买了你一幅画,让你帮忙转交给一位戴白色桂花的女生,你还记得吗?”
“哦,是你呀,有点印象。”张半仙松了口气。
“我想问问你,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你后来又见过她吗?”昭生追问。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那天你离开以后,根本就没有一个戴白色桂花的女生来。”张半仙吹胡子瞪眼。
“你说什么?”昭生惊讶莫名。
张半仙拉开抽屉,找出一卷画轴扔过来。
昭生慌忙打开,熟悉的春日图映入眼帘,有山峦、城郭、楼台、河流、垂柳等等,唯独没有少年。
旁边依然是那首龙飞凤舞的题诗。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道长,你是说从来没人来拿过这幅画?”昭生难以置信,再次确认。
“当然,一直躺在抽屉里。”张半仙肯定地回答。
“不可能,她明明说她拿到了。”昭生慌张地掏出手机,翻出与追梦的聊天记录。
追梦:不好意思,我中午去晚了一点,你给我的画我收到了。
昭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是小兰进了急救室,我必须马上回医院。
张半仙盯着那聊天记录,吊儿郎当的姿态渐渐收敛,目光越来越凝重。
他示意昭生坐下:“小伙子,你跟我细细说来。”
昭生怀着巨大的疑惑,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整理了一下思路,干脆从小兰患病开始讲。
悲伤的过往,被迫再重温一次。
空气中飘浮着檀香味,还夹杂着几许桂花香。
偶尔响起缥缈的钟声,在大殿的檐下回荡。
讲到小兰去世时,昭生已泣不成声。
张半仙一手抚须,长吁短叹。
又是一个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