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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尘封的岁月(14)

    是夜,我一直睡不着,眼前不时地闪现着我的朋友钱大业的哀伤的面孔。可是,我对我朋友的同情心正在逐渐地减弱。郭凤珠在我的心里逐渐变得高大起来,我深深地为我对郭凤珠的偏见羞愧着。我不时的想起考场的那一幕,郭凤珠那种不屈的凛然气概让我对她肃然起敬,而我的朋友钱大业的那种正儿八经的认真样,相比之下倒有点可怜且可笑。如果我的朋友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我想他也一定会为那场无聊的考试而懊悔,为他那一场不值得的生病而发笑。人的这感情真怪,那时我向着我的朋友,就看郭凤珠不顺眼,可是现在想来,我和我的朋友倒是有些小家子气。

    两天之后,刘兆白回来了。也不知他回家办什么事去了。但见他精神饱满,看不出半点愁容,他一回来就问学校这两天干什么。

    邢立维告诉他:公社来电话了,要我们学校文艺宣传队在县城七一大调演之前进行一次汇报演出,时间定在六月二十号左右一个晚上,地点是肠子沟与道口镇之间的一片空地上。届时,公社党委和上级领导派人观摩指导,选出的节目,报送县七一调演筹备组。

    刘兆白兴奋道:“那就准备呀!”

    邢立维忧心忡忡,他搓着手说:“这次有领导来看,又是大演,你说演什么好呢?”

    “愁的你,刚刚不是演过一次吗,这次总又是一次盛举好事,保不准谁又能收获一次爱情。”说着刘兆白手舞足蹈起来:“啊,爱情,让这爱情的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邢立维道:“说正经,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山高皇帝远,随便唱。这次是领导观摩,挑选去县城调演的节目,不能随便了。”

    刘兆白说,“我倒觉得随便唱挺好,像咱们,费心费事排了两个月的,你觉得哪个有劲?”

    “那也不能二人台、大钉缸什么的呀,毕竟是封资修啊!”

    “那就别演了!”刘兆白说。

    “你以为你谈情说爱吗?”邢立维说,“谈情说爱也不是想停就停。”

    “那你说咋办?”

    “演呗!”

    “是呀,演呗!少说也得弄三四个钟头吧!泥人也要摆两个上去吧,可你又不让随便。”

    “我这不是和你们想办法吗?”

    刘兆白回来,和郭凤珠说过话。至于说什么,我不知道,但郭凤珠精神又好起来是明显的。

    郭凤珠说:“村里的人,不大爱听咱们唱的那种歌,要吸引人,还是二人台,道情,或者来段晋剧北路梆子。咱们还是和上次一样,再加上一点动作,肯定拿人。”

    “刚才不是说了吗,封资修啊,上不了台啊。”

    “把歌词改一改,改成革命的歌词,调还是那个调。”

    “妙!”刘兆白先嘣出一个字,然后拍手叫起来,“妙,妙,太妙了。就这么办,革命歌词咱们到处都是,领袖诗词就是现成的呀,凡七个字的唱词都用七律,其它的用念奴妨娇水调歌头沁园春还有满江红什么的。”

    “还是小郭点子多。”邢立维道,“上次就是听了你的,这次也听你的。”

    “你不是说想不出办法吗?”

    我也觉得柳暗花明,前途一片美好,赶紧拍一个手。

    邢立维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伟大领袖说的。”

    我们思想高度统一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于是,赶紧按设计进行排练。仍旧是郭凤珠哼唱,由刘兆白按音乐节拍长短配词。原来的排练好的节目仍按原来的进行。二人台道情和晋剧唱词用毛主席诗词代替。

    到了晚上,宣传队紧锣密鼓进行排练,但开排好多时分,不见刘兆白到来。邢立维对我说:“去看看刘兆白,该他上场了。”

    我回到西院,刘兆白恰好从宿舍走出来。

    他拉着我的手说:“正好,跟我去办个事。”

    我说:“邢立维让你上场!”

    他说:“让他排吧,跟我到前院去!”

    “你不能自己去吗,我去干嘛。”

    “我去了,她又哭哭啼啼。”

    于是,我就跟着他去了前院。

    前院里静悄悄,五年级晚自习刚刚上完,学生们都离校了,有两个老师还有他们办公室批作业,李莹宿舍的灯亮着,我们就向李莹宿舍走去。李莹宿舍右边不远是那个校长的宿舍。听到我们的声音,校长宿舍的门开了一条缝,刘兆白故意踏着脚步,弄出很大的声响,喊道:“李莹,在不在家?”那条门缝听到声音便又悄然合上了。

    李莹开了门,把我们让回家,低声道:“小点声吧,弄出这声势。”

    “光明正大,又不是偷他家的门。”刘兆白依然大声说。

    “我的天爷,小声点。”

    “大声点怕什么?在这鬼地方还没受够?”

    “唉,也是,”李莹说,“这会我反倒是觉得一身轻了。”

    我说:“真的不干了?”

    “不是我不干,是人家不要了。婚约解除了,部队来函了,教革组把我的代教资格取消了,下个月,我就走了!”说着,她眼圈儿红起来,声音也有点哽咽。

    “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刘兆白说,“依我看,倒是把你解放了。”

    “你说的真是太不理解人了,”李莹一对怨眼道,“我又不是离不开这个地方,我是离不开你们呀。真的,我舍不得离开你们!”说着她抽泣起来。

    “你看,你看,又哭。”刘兆白大声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无非是个工作罢了,没什么可怕的。捅破这层窗户纸,也就这样。”

    我说:“部队也是小心眼,咱们教革组也听话。”

    刘兆白说:“不是小心眼,是专政思维,习惯了。”

    “以后,真要离开你们了。” 李莹依旧泪眼婆娑道。

    刘兆白说:“我爸写信了,他说小杨沟林场学校要人,他说没问题。我来就是告你这句话。小杨沟林场,未必比这里更偏僻。下个月,你就去小杨沟。省得在这里受那些屑小之徒的气。”

    “兆白,谢谢你了,让你费心了。”李莹还是止不住流泪道,“只是,兆白,我还会再见到你们吗?”

    “听你说的,大千世界,想见就见,怎么不会再见,再说,你可以写信嘛。下个月,我送你去林场!”

    “太好了!下个月,我就去小杨沟,你能够去送我,更是太好了!”她叹口气,“唉,我们家太穷了,爸爸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土地,一句话有用的话也说不了。我哥都快三十了,还是光棍一个。有个工作,就可能减轻一些他们的负担。”

    我说:“现在我们这儿的农村,基本一个样。”

    “日子会一天一天好起来。你们也不必发愁,时间问题。” 刘兆白充满自信,“大丈夫四海为家吧!”刘兆白说,“等以后正式了,政策好了,还可以调动。”

    李莹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脸上也露出欢乐的笑容。

    快十一点了,我们告辞,走到院子里,刘兆白故意高声唱起来:“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来住账目要记熟,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烦闷时等候喜鹊唱枝头。”王校长室内的灯原先开着,这时也啪的一下关了。

    路上,我对刘兆白说:“凤珠的事也很麻烦,你应该知道吧,那个姓陈的一直缠她。”

    “有什么麻烦的?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拒绝不就完了!”

    “不是那么简单。”

    “不简单有啥,无非是不要这工作罢了,难道他们能吃了她?”

    “你回城不是为她吗?”

    “是呀,都为。”

    “那你说,怎么处理?

    “找你,找我,嫁一个,完了,他们能把她咋地。”

    “嫁你,行吗?”

    “行啊,可是她不肯呀,你告诉她去吧。”

    “那李莹呢?”

    “李莹不是李莹吗?”

    我心里存不住事,第二天,刘兆白去上课,邢立维出去了,办公室只有我和郭凤珠,我说:“凤珠,问你一件事。”

    她说:“问吧!”

    我说:“你和刘兆白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什么事也没有!”

    我说:“那天晚上,你跟兆白在河边,我听到了!”

    “什么时候?”

    “有好多时候了,那天,月亮很好,我就在那块大石头后面,当然,是我先去了那里的,我听着你们的说话了。”

    郭凤珠脸红起来。

    “昨晚刘兆白还让我告诉你,他要和你结婚,”我说,“你不是不愿意你现在的婚约吗,可是你为什么不答应刘兆白呢,你和他是很好的一对,天经地义。”

    郭凤珠低下头,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来,她说:“小秦,你以为我不愿意吗?我爱兆白,胜过爱我自己,我知道他也爱我。他和我说过,要我和他私奔,可是,我能吗?像我目前这种情况,再说,我们能奔到什么地方去?”

    刘兆白见李莹时说的话如醍醐灌顶,我这时又想起,便复述给她:“其实完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拒绝他们完全可以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无非是不要这份工作罢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他的,我不能害了他。还有,我弟弟……”

    “那你准备怎么办?”

    “拖一天算一天吧!”

    “拖也不是办法呀,你弟弟在部队上根本不用你担心……”

    “还有,李莹也爱着刘兆白,我看出来了,她在我前,我又是这种情况,我不能害了人家呀,我算什么人?”

    “刘兆白说要跟你结婚。”

    “他是要造成既成事实来救我。”

    “不能这样说,刘兆白爱谁,跟谁谈恋爱,是刘兆白的事,别人做不了主。”

    “刘兆白不是跟我们谈恋爱。”郭凤珠看着我说。

    我吃了一惊:“不是谈恋爱是干什么?”

    “他是在行侠!”

    “行侠?”

    “他是想要救我们。”

    “你和李莹?”

    “是呀!”

    “能行吗?”

    “谁知道他。”

    “哦,那么,你怨他吗?”

    “怨?没有,我比任何时候更爱他!只是我没那个福气。”郭凤珠喘着气说。

    我好像懂了,怪不得邢立维经常叫刘兆白为刘少侠。

    第四章

    一

    六月中旬,公社电话通知我们学校,七一汇报演出在肠子沟前青龙庙进行。

    我们学校紧急排练了将近一个星期,演出节目终于排定。

    那天,肠子沟就像赶庙会一样,来了好多的人,舞台也是我们自己搭的,就搭在原青龙庙戏台旧址上。那里是一面山坡上,山坡后面是大片的松树林,山坡的前面是成片成片的绿油油的庄稼地,山坡上有个小沟,一股泉水从半崖石缝里喷薄而出,下面形成几处清澈见底的山泉。青龙庙和戏台在运动中拆毁了,但戏台的地基还在,还有几段残墙,为我们搭建舞台省了很多事。

    我的任务,除了给宣传队后台帮忙之外,主要任务是带队。八十号人马的一群虎狼之师,年纪都在十七八岁左右,加上深更半夜,荒山野岭,我的任务就是如何平安地把他们带出去再平安地带回来。

    这天晚上,我们提前半个钟头吃晚饭,然后,我吹哨整队,宣传队员一路,其余另一路,浩浩荡荡向着青龙庙演出地点开拔。

    临出发时,邢立维敲打我说:“你可要把他们看紧了,千万别出问题!”

    我拍着胸脯担保:“少了一根汗毛唯我是问!”

    天黑的很慢。演出地热闹非凡,先来的全是周边各村的孩子们,吵嚷打闹笑语连天。天黑下来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们都向这里聚集拢来。

    舞台上三盏气灯点亮了,照得半面山坡贼亮贼亮,台下喧闹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在四处跑来跑去的孩子们都回到他们自找的座位上。

    在远远的山路上,公社来了三四个前来观摩指导的领导人物,他们在好多个村干部的陪同下,很有气势地进入舞台下的场地,那儿有他们的专门座位。

    台下场子里,临时搬来十来根粗木头,横放在舞台下面。最前面坐着的就是公社干部和上级派来观摩指导的领导,有七八个人。另外还有附近村子里的村干部们。再往后就是有自家拿小凳子的人,外围就是站着看的人了。反正这一天来了好多好多的人看我们学校文艺宣传队的演出。

    演出开始了,舞台两边的文武场准备开始敲打伴奏,幕布拉开,灯光下,高蕙兰头戴彩色花环,身着条纹彩裙,艳丽动人出现在舞台上,她声音清亮娇纯,带着瓷音向观众报告:“圪洞底五七农中七一汇报演出现在开始——”接着就是一片期待和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是刘兆白和郭凤珠上台。郭凤珠身着黄袄蓝裤,腰扎皮带,头戴军帽,一身军装模样,英姿飒爽,矫健美艳;刘兆白一身正装,英俊潇洒,如玉树临风。他们一人一句,字正腔圆,自然是一大段豪言壮语深情颂词;之后男女生上场翩翩起舞,舒缓律动,韵乐悠扬,缓如流水,动若飞鸿,时而美艳时而激昂,演出便正式开始了。

    正在这时,台下起了点小躁动。场地外边又来了三个不速之客,是三个年轻干部,走在开头的一位显老一些,腿脚明显有点不方便,后面两个紧紧跟随,都显得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他们进入场地后,前面领导们坐的地方也起了点小躁动,有人给他们腾座位,他们便安然入座。

    台上后台,郭凤珠突然对邢立维说:“邢老师,我不能演了。”

    邢立维一愣:“怎么了?”

    “肚子疼!”

    “不能坚持吗?”

    “不能?”

    “是不是着凉了?喝口热水暖暖,增田,王增田!”邢立维叫道。

    王增田闻讯赶来:“邢老师,什么事?”

    “给郭老师倒口热水!”

    王增田道声:“是!”就拿了一个茶缸朝舞台后面供热水的地方跑去了。

    但郭凤珠低沉地道:“不用了,不是热水不热水的问题。”

    开立维道:“那是什么问题?”

    “就是肚子疼,我不能上场了!”郭凤珠态度决绝,“邢老师,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郭凤珠低声哀怨道,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邢立维惊讶的张大嘴巴,“啊”了一声,他站立起来,刘兆白正在前台指挥学生布置布景,只有我在邢立维跟前,他跟我说:“你说这咋办?”

    我说:“没咋办!”

    看见邢立维发愁的样子,我说:“不行,就让高惠兰多唱两首歌。”

    “唉,唱什么歌呀,该唱得都唱了!”

    邢立维把手放在额头上,似乎想要想出一个好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