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大家很早便都起来了,我们要送李莹和郭凤珠去古山后面坐车。
小杨沟林场在管涔山,不属我们县,从古山过去,路离圪洞底村十几里山路,邻县有一条公路通往管涔山,从邻县县城到北山的班车,每天有一趟。坐这趟班车可以到达小杨沟林场。所以,我们得赶早让她们启程。头一天晚上我们就为她们做好了准备,每人煮了五个鸡蛋,带两个馒头一包饼干。
天色微明,我们上路了。三个男人送两个女人,面色凝重,颇有悲壮气氛。两个女人更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大约走了十几里山路,我们上了一座山梁。站在山梁上,可以望见前面山脚下,一条细细的白线,那就是邻县县城通往管涔山的公路。只要顺着山梁一条山道下去,就可以到达那条公路了。
邢立维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在此分别吧!”
刘兆白也对她们说:“你们自己走吧,我原先说好要送李莹去的,看来不必了,你们俩有人相跟了。”
李莹说:“我们能抱抱吗?”
她未及我们回答,便把邢立维抱住了,接着又来抱我,女性的青春气息就在这山巅弥漫开来。抱完我,她又抱刘兆白,时间似乎更长一些。郭凤珠也一样把我们抱了一遍。仪式完了,有点悲怆。
之后,郭凤珠朝前跑了,但是,她没有朝公路方向跑去,而是顺着前面山坡向上爬去,很快,她就爬上了山坡的坡顶。她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岩上,风吹起她天蓝色的外衣,露出一角红色的衬衫的边,万壑山中一点红,在山岩上格外鲜艳。
这时的郭凤珠像一个迎风挺立的圣女雕像,她站在山顶上旁若无人,她用一种嘹亮高亢的充满野性的的女高音向着巍巍大山唱了起来:
哥找妹妹妹不在,
妹在南山挑苦菜。
山桃桃开花满山山红,
不见呀哥哥呀好心疼。
哥是牛郎妹是织女,
天河水隔在两头起。
樱桃好吃树难栽,
朋友好为口难开。
妹有心思呀哥哥你猜,
满肚肚的话说不出来。
忽然,她停下来了,她像一尊石佛一样,就在山顶处一动不动站着。
李莹也向着郭凤珠站立的山顶爬了上去,她们站在那块大石头上泪如雨下,胸脯起伏,泣不成声。
我们一直站在山坡上,洒泪而别,目送她们下了山,到了通向管涔山的公路上,我们看着班车到来,看着她们上了班车,挥手告别。
七
我们三个按原路返回,感觉就像丢失了两件什么东西,心中有点空落落的难受。
回到学校已经是半上午了。
邢立维说:“郭凤珠的事,也该告诉一下老王。”
我说:“我去,叫他来学校,也得商议一下上课的事。”
邢立维说:“只是怕他早已去了肠子沟了,也别着急。”
上完两节课,我去王拐子家找他。我看见他的院子的门开着,就走了进去。是他侄儿媳妇,正在给他打扫屋子,洗衣服,见我进来,忙让我回屋里坐。
王拐子的侄儿媳妇是个很勤快的女人,热情大方,人也长得清秀,大概比我大四五岁的样子。她让我回屋里坐,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接了,一边喝水,一边和她闲聊。
我说:“老王不简单,当了贫管会主任,领导我们这些小资产阶级。”
她听见我夸她叔公,有点得意。但她谦虚地说:“也没什么不简单,叔公当过村支书,以前在方圆几十里挺有名的。”
我吃惊起来:“是吗?他当过村支书?”
“怎么不是呢,还当过咱们五区的模范呢。他是老支书了,他的腿,是被日本人的炮弹打坏的。听说早年打日本人,他从战场上背下来好几个八路军的大干部呢,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早年是村长,入农业社,他就是咱们村的支书。”
“啊!”我张大着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没料到,我们的领导是一个很有资格的老革命。
我说:“你公公婆婆呢?”
她说:“都下世了,公公走的早,也六年了,婆婆是三年前下世的。”
“哦,那老王就是你们的亲人了。”
“是呀,说他是我叔公,其实,他是我的姑父。”
“姑父?我没有听懂!”
她笑着说:“这有什么不懂的。我姑姑就是嫁给他的,小时候,我常来姑姑家玩,也认识了他侄儿,长大了,经大人们说合,我就又嫁给他侄儿了。这还不懂吗?”
她解释的非常清楚。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不,我是说,老王,他不是光棍吗?”
“我姑父,有过儿子的。他年纪很大了,才有了一个儿子,他把儿子当成宝贝,可是,他没命呢。”
“他有老婆孩子?”
“都死了,”侄儿媳妇说,“六三年,闹饥荒,水肿病,我姑姑死了。没几天,我表弟,那是一个多么招人喜爱的孩子呀,也死了。因为饿,不知从哪捡了一把苦杏仁放在火上烤了吃,结果被闹死了。就死在小学校里,就是你们前面那个学校。老师发现孩子昏睡不醒,扶他到院子里,一会就咽气了。为了这事,老师死活不肯再教书就卷铺盖走了。我姑父当书记,母子俩却饿死了,他从此再不当书记了。人们可怜他,不再让他管事。”
听着王拐子媳妇讲的故事,我真是呆若木鸡。
“你知道吗,”侄女儿媳妇继续说,“你说奇怪不奇怪,你长得跟我表弟很像。说不来是哪像,反正很像。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像我表弟,我和我孩子他爹还说过你呢。”
她的这最后的话更让我醍醐灌顶翻江倒海。
突然间,我明白了许多事情。
我第一次来学校,他问我生日,并说一句让我莫名其妙的话,他让我摸他的烟管,他站在我身边看我指挥那些顽皮的孩子,他坐在我们病床前用粗糙的大手摸着我的脑袋……,我第一回来到他的家里,他受宠若惊,并坚持送我礼物,他给了我一个用红色丝线拴着两只旧铜钱的护身符,那一定是他儿子的,他给了我。还好,我听他说是能辟邪,就一直戴在脖子上挂在胸前。
我悄悄的将手伸向前胸,拿出了那个护身符。说实在的,我已经挂熟了,它已经成为我的不可离弃的一部分了。我悄悄地拿在手里摩挲着,眼泪悄然从我的眼角里流出来。我忽然觉得喉头发梗,想哭。
他侄儿媳妇,准确地说是他的内侄女说:“你们那个郭老师也够苦的,她来我们这哭过好几回了,叔公也没办法。”
我告辞了他内侄女,从院子里跑出来,我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就是这么一个善良坚强了不起的男人,我竟没有给过他应有的尊重,我说起他的时候连名字也懒得叫一声而叫他王拐子。
八
到了晚上,我告诉邢立维我没有见到贫管会老王,邢立维对我说:“别找了,王拐子不干了。”
我没有听懂他说什么:“不干啥了?”
“辞职了呗。他向公社辞职了,不来学校管咱们了,还是回村里放羊去了。他说他就爱放羊,公社准了,村里也准了。”
我半天没说话,我想这位有功于国家的老农民肯定咽不下那一个耳光的气,愤而辞职了。遗憾的是,我有些话多想和他再说一说啊,他愿意我常和他在一起,可是我不理解他……,何时才会再有机会啊。
我想,我某一天,买两瓶酒去,到他家里,和他坐在一起,边喝酒边聊天,让他说说他在战争时期的一些事,讲一讲他的故事,只有我和他。
圪洞底永红五七农中,这个被外界鼓吹的沸沸扬扬的新生事物,其实只是一个底气不足的怪胎,在它还没有发展到它的旺盛时期,就已经开始衰败了。这里有当权者的个人意气,有政治投机者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也有革命的豪情,有美好的憧憬善良的愿望,也有年轻参与者的青春激情。时代的大潮摧枯拉朽,也注定了它的衰亡的命运。只是,几个年轻的宝贵的生命,就如风吹鹅毛一般,毫无价值地飘走了。
悲剧的发生是从七月四日那天开始的。
有人向上反映,五七农中两次演出,有封建糟粕和资产阶级靡靡之音,而且居然将封资修的音乐配上领袖的诗词演唱,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可忍孰不可忍。
还有人将邢立维编写的《汾河激浪》剧本递交到公社党委,说剧中多次出现为旧教育制度喊冤叫屈和翻案的的语言,和当时教育战线奇谈怪论不谋而合。公社党委上报县委,县里就派人来调查。至于“还有人”是谁,我没有调查过,但可以大致猜想到,是前院那个姓王的校长。
七月四日,大队支书来学校通知,说公社来电话要邢立维去公社开会,接受审查。我胆子小,没见过大阵势,有点担心。我说:“邢老师,怕是问题严重哩。”
邢立维说:“没什么,我这也是第二次了,去把事情说清楚。”
刘兆白说:“立维,如果是节目的问题,你往我们身上推,千万不可一个人承担。”
邢立维说:“依我猜想,是有人想抓咱们把柄。咱们的节目没有错误,唱过的歌演过的曲子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咱们不承认,他们也没有证据,所以,不必担心。”
刘兆白说:“是怕你那个《汾河激浪》有什么破绽让人抓了小辫子。如果真是那样,你就说是集体创作。”
邢立维说:“没事,那里边的所谓奇谈怪论,是那个保守的老师的语言,是反面人物的话,怎么能说成是作者的观点,说明他们一点不懂什么是创作。”
“那也不能大意。”刘兆白还是担心,恨不能去代替邢立维。
邢立维走后还没有半个钟头,大队支书又来学校,说电话通知刘兆白也立即到公社去。刘兆白笑笑道:“为哈不早来半个钟头,也好和立维相跟。现在是邢立维走远了,路上也没个说话的。”
刘兆白很潇洒地走了。
他走后,大队支书说:“刘老师可能不是宣传队的事,有人反映,他有破坏军婚的嫌疑,公社让他去检查,说不准要追究责任呢!”
我听得头皮都要发麻了,满怀激情走在革命的大道上,却不知革命和专政的利剑会高悬于我们的头顶。
由于三个老师的离去,整个学校显得空荡荡的令人心慌。
学生们倒也安静,我不上课时,他们都在教室里上自习。但是我想到邢立维他们,不知道他们会受到怎样的处分。不知怎么,我总是感到心惊肉跳,仿佛有大祸临头。
七月五日这天,天特别好。早上起来,我带着学生出操,上早自习,一切正常。
我去教室里转了一圈,教室里有近八十来名学生,三个老师走后,就剩我一个人管理他们,我还真是有点头大了。好在学生们都很听话,我告诉他们老师们去中心校开会了,暂时由我一个人给他们上课。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去开会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寂寞,在心里祈盼着他们早点回来。
越是寂寞的时候,越是想起心里所爱。我去教室里,高蕙兰目光游移,心有旁骛,两眼呆滞地看着窗外,但她从不看我。姚羽珍坐在桌边写字,我走过她身旁,她就会深情地看我一眼,眼里充满期望。而我则觉得很是卑微不堪,很想去某一个角落里自己好好痛哭一场。
九
中午的时候,天还特别晴朗,太阳像火一样烧着,空气里闷热难挡。
半后晌西北的天上出现了云彩。刮过一阵风,吹起带沙的灰土,吹得地上的纸片杂物乱窜。霎时间,天被厚厚的云层遮盖起来了,阴云四合,天幕低垂。指头般大的雨滴开始劈劈啦啦下落,溅点黄土。
在外的人们纷纷找地方躲避了。在田野里劳动的人们拼命地奔跑着。飞鸟像箭一般穿过浓重的雨帘。
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了,天边嗡嗡地响着,好像万马奔腾,有一两声凄厉而冗长的惊雷开始在空中炸响。几分钟后,雨水就倒海翻江般地倾注下来。
雨下得大极了,整个天际雷电交加震耳欲聋如千军万马,天地间全都成了水的世界。
很快,山洪暴发了,山涧里洪涛响绝尘寰,山洪愤怒地吼叫着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而下,势不可挡,一切拦路之物都如尘埃迸散然后随洪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雨持续了三四个钟头,据当地人们说雨势强暴多少年来未见。雨停之后,洪水的闷响仍在轰鸣,岩塌崖崩的声音不绝于耳,留给人们的是惊心动魄一派狼藉。
天黑下来了。
传来的一个消息,肠子沟水库塌了!
听到这个消息,人们心里打着寒颤,那是据说能贮水一百多万立方的水库啊,下流的村子怕是要遭大殃了!
我愿准备去葫芦肚看看,却被紧接着传来的消息震惊了,放羊的王拐子连同他的三百多只羊都被洪水卷走了,只有小放羊的------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被雨淋个半死,被人们从山上背回来。
真是晴天霹雳,我愣了半晌,跟随人们出去寻找。
第二天,人们在水库遗址上找到了王拐子的尸体。
那时候,雨来得急,有人望见过他。羊群被暴雨打散,直往沟底跑。据说在这种情况下,领头的羊往哪走其它的羊都会毫不犹豫跟着走,人们是阻拦不住的。领头的羊此时的选择是,奋不顾身地往洪水里跳,所了其它的羊也跟着奋不顾身往洪水里跳,三百只羊就这样跳进洪水全部付之东流。
这时的王拐子瘸着腿在雨地里来回跑,他在寻找那个小放羊的男孩。
放羊的小男孩被突来的暴雨打懵了,他贴在一处山岩下不敢再动,很快体温下降,昏了过去。但是,王拐子找了几个来回没找到,他以为那孩子也和那群羊一样遭了噩运。他几乎发疯了,他在雨水里奔跑着呼喊着,跌倒了,再爬起来,他呼喊着孩子的名字呼喊着苍天,但是他渐渐地无望了;他的眼前,就是三年来一直干涸枯竭,而今顿饭功夫就全满起来的全公社苦战三年还没有完工的宏伟工程-----肠子沟水库。这里他最熟悉了,在这里,他找到了他自己的归宿,他大义凛然一步一步朝着浩浩洪水走了进去。
王拐子------一个朴实善良的农民,就这样赤条条无牵无挂去了。不久,水库的水满了,土堤大坝很快被洪水冲垮了,水库里涨满的洪水一泻千里造成巨大的破坏力顺沟而下了,王拐子的身体又从水里露了出来。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泥水里直立着,他的两手拄着羊铲棍,神情安详,两腿深深陷在泥里,所以他还没有倒。我去见他到的时候,他还露着大半个个身子,他的脖子上还挂着那根经常让我抽一口的铜烟管。这也是他留在我心中的最后形象。
紧接着是又一个消息,肠子沟葫芦肚里的正在新建的五七农中全部被水冲走了,没留一点痕迹。肠子沟水库一百万立方的水奔腾咆哮排山倒海席卷整个下流五十里河沟,河沟里所有一切土地庄稼树木草坡全被扫荡一空化为乌有。五七农中首当其冲,五十亩试验田,四十间瓦房,四座砖窑连同场子上几十万块青砖还有同样数目的砖坯全部消失殆尽。我得到消息,首先奔到那里,是白茫茫干净一片大地,昔日景象已无踪影,只留下正面半崖上十几个黑窟窿。
邢立维和刘兆白------我的同事兄长加朋友,他们的死讯,我是第二天下午也就是从肠子沟回到学校时才知道。
到这里,我都不忍心再写下去,邢立维和刘兆白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公社,县里一位姓尹的干部立即讯问他们,同时讯问的还有县里派下来的两个小领导和两个公社干部。讯问的主要内容是:五七农中宣传队的演出有没有出现过封建糟粕甚至反革命内容,讯问他们是不是作风不正派乱搞男女关系。当然,他们没有承认。
据审问者们后来的描述,他们俩很顽固,顽固到“不可理喻”。于是,他们只好暂时休息,让他们略作反省。
后来,公社摆酒席招待县里的人,便把他俩关在公社饲养场的小办公室里。那里倒也清静,饲养场是新修的,还没有饲养过任何动物,所以,里边还是空着的,只有一个看门人。由于他俩的到来,看门人也回家了。他们把他俩送到饲养场的小办公室里,给他俩预备了纸和笔,勒令他俩写出反省材料,有人害怕他俩逃跑,还把大门上了锁。饲养场就修在河边的一片空地上,这里原是一片乱石滩,围滩造田,这里就围出了好大一片土地。饲养场就是这片土地的边缘上。设计者们设想要在这里养猪养免发展社会主义集体经济,但压根就没想到这条河的上游有一道连绵十几里长的沟叫肠子沟,而且肠子沟还有一座能贮水一百万立方的未修成的水库,更不知道那个水库还会在一瞬间垮塌。
肠子沟水库的洪水经过公社河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那时,大多数的人已经要入睡了,人们只听到洪水的吼叫声,没有想到这吼叫声里潜藏着的巨大的威胁。到了七月六日这天早上起来,人们才发现公社饲养场在一夜之间被洪水夷为平地了,他们在感叹之余忽然想到,饲养场里边还应该有两个活人。当时,公社的人们正在吃饭,忙放下碗筷四处打听寻找,看那两个人是否还在。上午十一点多钟,有人在公社五里外的下流河道里发现了两具尸体。那里有一片小树林,一个横挂在树根下,一个坐立在泥水里,他们很平静,似乎走累了,在树林里休息,只有嘴角间流着一缕淡淡的红色的血痕。
这就是肠子沟改天换地工程的全部功绩,洪水所到之处全都成了昨日黄花,五七农中连同它的两个年轻老师一夜间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了。
韩小梅哭着将邢立维的尸体用平车拉回到圪洞底村,埋在肠子沟一块高地上。那里,离葫芦肚学校遗址和离水库工地差不多远近。下葬那天,邢立维的哥哥来到圪洞底村,看了他的兄弟最后一眼。
刘兆白的父亲是出事的第二天来到公社的,他雇了一辆拖拉机,将刘兆白的遗体拉回城里,埋在城南的山上。
送走刘兆白,埋掉邢立维,我又去了一次肠子沟。那时,乱石河滩上,往日的一切茫然无存,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我面对此种景象,甚至连一点思维也没有,我默默站了一会,然后默默离开,也从此结束了我的教书生涯。
后记
四十年过去了,我常在梦里梦见我的那几个同事加朋友。那次事故,纯粹是偶然事件,但似乎也存在着某种必然的东西。我一想起来,心里就像是坠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我走后,五七农中并到了公社九年制学校,我们的学校变成了圪洞底村七年制学校与前院合并。王校长面带喜色在出事后不久由前院搬到后院,身份也由小学校长变成了七年制学校的校长。
出事的时候,李莹和郭凤珠已经到了小杨沟林场,她们已经和小杨沟林场说好了,要在那里当老师。
十多天之后,她们才得到信息回到我们五七农中学校,其时我已经走了。据说,郭凤珠曾经疯跑了一段时间,陈家见她有了疯病,也就不再纠缠她。她们后来都在林场安了家,我至今没有再见她们。
我离开圪洞底村后,先是到了北星水泥厂。我在那里干了将近半年技术员,实在觉得没有意思,听说新疆石河子要人,工资不错,我就去了石河子。
听说,姚羽珍到北星水泥厂找过我,她去了的头一天,我启程去了新疆。
十年后,我又从新疆回到内地,没有再见到姚羽珍。那时,我已经成家了,想来她也成家了吧。
至于高蕙兰,她没有能成为我的妻子,听说她后来也当了老师。她跟好几个男人好过,离过两次婚,我却碰都未碰过她一个指头。尽管如此,我始终忘不了她,我常在梦里呼喊她的名字,醒来见明明的月光洒在床前。我的妻子起了疑心,问我:“你梦里喊谁?”
更多的是,我常梦见我死去的朋友,梦见刘兆白拉着小提琴,梦见邢立维趴在桌子上写诗,也梦见我住过的那间小屋子。
在此,我借用鲁迅先生悼念长妈妈的话来为我的文章作结,也借此此悼念我的两位长眠地下的朋友和那位忠厚憨实的王玉贵老汉。
仁慈黑暗的地母啊,愿在你怀里永安他们的魂灵!
【本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