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王蝎子偷走贝蒂的那天中午,莎妮放学回到家中。
奇怪,贝蒂没有出来迎接她。按往常的习惯,贝蒂应该是从墙头上飞下来,或者从大门外的树杈上跳下来,然后“咯咯咯”地叫着,冲它的小主人跑过来。它喜欢它的小主人抱着它,喜欢在它的小主人的怀里睥睨一切。但是,这天,贝蒂没有出现。
莎妮觉得有点不对头,就先将书包扔回家里的柜子上,到院子里找贝蒂。她在院子里没有找到贝蒂,就跑到院子外面去找,还是没有找到。一开始,她没有在意,也许贝蒂躲在一个什么地方,也许它走出去很远一时走不回来。她在鸡窝里,在房顶上,在院子的每个角落里以及院子外面可能藏身的地方全看过了,都没有见贝蒂的身影。莎妮大声喊着:“贝蒂!贝蒂!”可是,没有听见一丝的回应。院子外面,至村外的河槽里,有许多觅食的鸡群,黄尾和黑顶都在,独独不见贝蒂。
莎妮在院内院外房前屋后跑来跑去到处找,直跑得气喘吁吁,汗水流淌,也没有找到贝蒂。这时,莎妮一阵失落难受,“贝蒂丢了!”她怔怔道。
莎妮跑回家里,阿才媳妇还是一刻不停地忙着她的家务。
“妈,妈,贝蒂,贝蒂呢?”
“莎妮,什么事,大惊小怪的?”阿才媳妇说。
“妈,我说,贝蒂呢,你们把贝蒂弄哪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谁把贝蒂弄哪了?”
“妈,贝蒂不见了,丢了,找不见了!”莎妮焦急道。
“找不见,慢慢找,它能到哪呢?”
“我找了,找不见,肯定丢了!”莎妮急道。
“怎么会丢了呢?它会自己回来的,你这孩子,什么事都这么着急。”阿才媳妇嗔怪女儿。
“妈,”莎妮真的生气了,“妈,你快帮我找找,贝蒂真的不见了,我都快找遍全村了。”
于是,阿才媳妇也很难得的从家里走出来,帮着莎妮寻找。可是转了又好几圈,还是没有找到贝蒂。
后来,两人都泄气了,回到家里,一言不发。
中午阿才不回家,只有阿才媳妇跟莎妮两个在家里,吃饭也没有食欲,好歹乱吃了几口就算了事。两个人都心存幻想,想着贝蒂会玩累了自己回来。莎妮不时到院子外边的看了几回。下午上学时间一到,莎妮情绪低落地上学去了。阿才媳妇一个下午又去村子里转悠,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见她家贝蒂,结果毫无结果。
傍晚放学,莎妮一回到家里就问妈妈:“妈,回来了没有?”
阿才媳妇说:“没有,真丢了!”莎妮一下子就哭了。
“别哭,”阿才媳妇也无可奈何了,“等你爸回来,再给你找找。”
天黑的时候,阿才回来了。阿才媳妇就把贝蒂丢了的消息告诉他。此时,院子里的大鸡小鸡都已经回窝了,却没有见贝蒂回来。这个时候,大家才知贝蒂确切的是丢掉了。莎妮哭得两眼红肿。阿才媳妇说阿才道:“你就不能给找一找!”阿才噘着嘴说:“丢了,到哪找去?也许叫黄鼠狼给吃了,我有什么办法。”
二
第二天是星期天,莎妮的贝蒂丢失不见的消息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学校的孩子们也知道了,莱娣、明真、瑞靖、贵仲,还有班里的好几个孩子都来到莎妮家里,他们都跃跃欲试说要找回贝蒂。于是,大家出发了,从村外的小河滩开始,沿上下游寻找,又爬上村前的山梁,向山梁上一些沟沟洼洼寻找,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没有找到贝蒂,大伙好不沮丧。
大家一致认为,贝蒂绝不是被黄鼠狼逮走,因为要是那样的话,会有贝蒂的毛血掉落下来,但是现在谁也没有见到贝蒂的一根毛一滴血。这时,阿才媳妇忽然就想起那天贝蒂惊叫的事,还蹬翻了院子里的水桶。于是,有人判断,贝蒂被人捉走了。
阿才一听贝蒂是被人捉走的,立即火冒三丈:“这不欺负人吗?非要找到他。”
但是,莱娣妈对他这句话表示怀疑:“你能找到吗?”
阿才 “唉”了一声,他自己也信心不足。
村里有人提供信息:“那个经常捡破烂的人那天在村子里转。”
“捡破烂的,那不是王蝎子吗?”有人说。
“对呀,手里还拿一个捞鱼的网子,背一个编织袋出了村。”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贝蒂被王蝎子偷走了。
阿才上火起来:“好狗日的王蝎子,我去找他,打断他的狗腿。”
莱娣娘哂笑一下:“看你厉害的。”
阿才怒道:“王蝎子,我会怕他?”
三
才过两天,阿才开小四轮车去招揽生意,一到三岔路口就碰到了捡破烂的王蝎子。
阿才跳下车拦住王蝎子,气汹汹道:“王蝎子,你是不是偷我的鸡了?”
王蝎子斜着眼睛看看阿才:“你的鸡?大鸡还是小鸡?不在你裤裆里吗?”
“王蝎子,不要嘴硬,屄馋了偷我家的鸡!”
“别穷诈唬,老子甚时偷你的鸡了?”
“那天,你到老子家院子外头转什么?”
“你爹我就是个捡烂货的,老子去的地方多了,知道哪个是你家院子,老子也不跳墙不偷女人,怎么就不能去?”
“你下贱的吃了老子的鸡不承认,老子跟你回你家去,要是找到鸡骨头,老子非要你赔十个。”
“那好,你要去自己去,老爷我还得挣钱花,没功夫陪你。”王蝎子一脸无辜,“不过,老爷告诉你,老爷从来不吃鸡,嫌挦毛麻烦了。”
“好,老子有了证据,看不把你那三根屄毛挦下来。”
“你要说老子偷,那好,你家不是丢了鸡了么,你家是不是还有好东西,老子还真想去偷偷,那鸡老子看不上眼。”王蝎子边走边说。
这下,阿才不敢再说了,他家虽穷,还真怕王蝎子瞄上,穷家有穷破烂,不能让人惦记上。所以,阿才就又上了车发动起来转头骂道:“谁要偷了我的鸡,八辈子不得翻身。”
王蝎子也朝前走了“哼,八辈子,老子就这辈子也怕活不到头,还怕你八辈子?”
晚上回到家里,阿才倍感憋气,对阿才媳妇道:“我见王蝎子了,那狗日的死不承认,还说要真的来偷咱家。”
阿才媳妇道:“你就别去招惹那些下作的人了,咱们还有莎妮,孩子可不能再有危险。”说得阿才心里“咚咚”直跳,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四
又过了一天,晚上,贵仲爹来到阿才家里,他神秘兮兮对阿才道:“城里有一个当官的,老娘死在医院里,今天上午装棺材,阵势挺大。我路过进去看红火。我看见他们引魂的公鸡,很是漂亮,我当时就以为是你们家的贝蒂。不过这事不好说,一样的东西多着呢,你说是不是?”
阿才不以为然道:“咱家丢了鸡,不能见鸡就怀疑呀,人家当官的,也不会不明不白。”
“可是,这当官的就是东树头村的。”
“你是说和捡破烂的王蝎子一个村?”
“好像是吧!唉,要是真的是贝蒂,那可真是倒霉,还不如叫人偷去宰了吃好点,给人家做了引魂鸡,算是晦气了!”贵仲爹这么说。
“唉,也许不是我们家贝蒂!” 阿才叹口气。
“唉,但愿不是吧!”贵仲爹也叹口气。
贵仲爹走后,阿才媳妇对阿才说:“这个人真是嘴碎又心歪,你看他,还真盼着咱们的贝蒂给人家引魂呢!”
“唉,别说了,烦!”阿才说着就倒头去睡了,连电视也不想看。
五
两三天过去,贝蒂再没有回来。莎妮心里虽然很是痛苦,但哭了几次之后,也就慢慢的接受了贝蒂丢失的事实。阿才和阿才媳妇也渐渐的要将这事淡忘了。
阿才还是开着他的小四轮每天出去给人拉货送东西。这天,他又去了进城的十字路口,刚把车停下等人来,他的同行开三轮车叫武小的就过来对他说:“阿才,今天我们有营生了,你跟我进城!”
阿才说:“进城得有人找咱们拉货。”
武:“有人给我打电话了,东树头村一家办丧事,是个当官的,今日开吊,花圈纸扎什么的,要往村里送,怕是一回两回送不完,他们要我多找几辆车。”
“好吧!咱们这是给他们拉丧葬用品,运费得多加。”阿才说。
“没问题,人家是当官的,还怕少给你?”武小笑道。
于是,两人就进城去了。
原来就是东树头村的二娃子也就是官面上的文主任给他娘办丧事,单花圈一项,就做了一千多个,都是文主任的上下级单位、还有上下级个人、还有场面上的朋友们定做的,堆在城里半条街上,把城里一道街的交通都阻塞不能通行。文主任嫌打眼,命令手下很快处理,于是他的手下就雇车将这些花圈拉到垃圾处理场的沟里烧掉。阿才和武小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好几辆四轮车和三轮车等在那儿,大家七手八脚将这些花圈装在车上,拉到垃圾场里,有人在那儿负责焚烧。他们一共拉了四回,才算拉完。那些花圈真是好看,上面的花,真是百般红紫斗芳菲,有芍药牡丹菊花水仙等等,虽然是纸做的,就跟真的无二。武小见这些花均要付之一炬,可惜道:“我想给我孩子们带几枝回去。”阿才道:“这些都是给死人做的,你要不嫌秽气,就带回去。”武小就怏怏作罢。
花圈处理完成,还有一大堆纸人纸马、童男童女、十八罗汉、阎王小鬼的,那个雇佣他们的人就指定要武小和阿才捡好的装两车送到村里,二娃子指示要拉两车到祖坟跟前焚烧。所以,武小和阿才就去附近加油站加了油,捡好的装了两车,拉回东树头村里。
六
城里离东树头村不算远,也就二十来公里。快到村子时,只见临村的公路上停满了小轿车,从村子到公路这段有五六里长的路上,被小车挤得满满的。武小和阿才好不容易将车子开进了村子,原来村子里更是一片花海,花圈堆得跟小山似的。阿才和武小才知城里烧掉的简直是小菜一碟。村子里热闹非凡,除了四班响工外,还有和尚道士排成一溜穿着黄袍黑衫在街上来回穿梭击鼓敲钟超度念经真是声势浩大千年不遇。阿才和武小把车上的纸扎搬下来,放在指定地点,拿了工钱,正要走人,武:“今天也就算挣顶头了,不如就此看看红火。”两个人就站在街头看红火。
阿才抬头看见村边墙上写着的“东树头村”四个字,心里猛然想起贵仲他爹的话,想起他家的公鸡贝蒂丢失的事。啊,这就是东树头村啊,王蝎子就是这个村里的,那个做事宴的当官的,原来也就是东树头村的。现在既然已经到了东树头村了,何不趁机打问一下那只引魂鸡的事,知道是不是真的如贵仲爹所说贝蒂做了这家丧事上引魂的祭品。他左右打量,看见身边有几个农民模样的人,不像在外来的客人,就向其中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问道:“你们听说他家有了引魂的鸡没有?我家有只公鸡,想卖给他们。”
那个男人就说:“今天已是开吊日了,人家引魂的早买好了!你卖公鸡,应当早点问询,哪有开吊了才来问询的。”
阿才说:“也是,可是我怎么就不见他家的引魂鸡?”
“这个你就不懂了,引魂鸡是明天下葬才用,今天又不摆出来,关在贵哥家的院子里呢。”那个男人说。
“贵哥?是不是阿明家的那个贵哥?”
“不是,他爹叫楞三,我们村没有叫阿明的。”
“啊,是楞三啊,我们认识,我给他拉过几次货。也不知他在不在?我想再找他说件事。”阿才随口道。
“呵,楞三这阵牛比着呢,二娃子办丧事,楞三比埋他娘还要上心,你看看,那前面灵棚前跪着接客的不就是楞三吗。”
又一个老汉道:“嗬,楞三埋他娘,两顿米糕,四条椽,就把他娘撬出去了。拢共也就磕了四个头。可是,二娃子娘死了,单是这阵,你们看,磕了不止一百头了。”
“哦,看见了,就是楞三。”
“现在找他不行,人家正忙呢。”
“等会去他家等他吧!他家住哪了,拜托告我一下。”阿才说。
“你看,往右手那个院子。”
“啊,看见了,多谢!”
“喂,我告诉你,他家有狗,别让狗咬了啊!”
“嘿,”旁边又一个中年男人道,“今天这么红火,狗也不咬人了。楞三家人进人出的,狗咬人也看势头。再说,楞三家那狗,样子凶,不下口。”
七
阿才离开那两个人,找到小武。
“走,跟我去办一件事!”
“到哪?”
“去楞三家。”
“去干啥?”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不由分说,阿才拉了武小去了楞三家。
这个时候,关在笼子里的贝蒂和院子里的虎头正在为贝蒂的命运相对发愁。忽然听见院门响了,进来两个人,是虎头从来没有见过的两个人。于是,虎头便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它将脖子上的毛竖起来了,嘴里发出“呼呼”的声响,有两种意思,一是告诉房里的主人有生人来了,另一个是警告来人不要继续靠近。
来人正是阿才和武小。他们看见一条大狗在院子里发声,急忙向后退去。但是,这时,贝蒂看见了阿才了。贝蒂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了:“虎头,别叫,是我的主人,准确地说,是我的主人的爸爸,快,让他们进来!他们一定是来救我了,我这下肯定有救了。”
虎头听了,便将脖子上竖起的毛放了下来,也就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人来救贝蒂了。就“汪汪”地叫了两声,意思是说,“请你们快进来吧!”为此,它还摇起了它的尾巴,还故意伸了一下懒腰,告诉门外的人它没有恶意。
果然,武小拉了一下阿才道:“你看,那狗,样子凶不下口,还摆尾巴呢!”
“你说,是吗?”阿才有点胆怯道,“那我们进去?
“进去,放开脚进去!”
“它要咬人怎么办?”
“看你这怂样,是你要来的,又不是我。好了,你看,它不咬了,要是咬人,早扑出来了。”
这时,虎头已经摇着尾巴朝他们走来了,还有他们脚边闻了闻,之后又摇起尾巴来,表示欢迎。
“怎么样,不咬人吧!”武,“这阵是非进去不可了,告诉你,你要后退,说不定它就真的给你来一口。喂,你大腿上肉厚吧?”
“啥意思?”
“要是肉厚,咬一块下来,不至于大损失。我的可不厚。”
吓得阿才头皮都麻了,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真的,虎头再没有发出“呼呼”的声音。阿才一边往里走,一边朝着虎头讨好地干笑笑,他还想拍拍虎头的脑袋以示友好,武小立即制止了他:“你找死呀你,手不想要了是不是!”
阿才便缩了手,跟着武小往里走。
阿才突然停在院子的中央,武小问:“怎么了?不走了?”
“不走了!”
“快走呀,你是不是想让它吃了你?”
“不,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我的鸡,我看见我的鸡了!”
“你看见谁的鸡了?你的鸡不在你裤裆里吗!”
“别玩笑,真的,是我家贝蒂!”
这时,笼子里的贝蒂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它看着阿才朝它走来,竟然高兴的流下眼泪来。它拍打着翅膀,一时激动,就使劲地“咯咯咯咯”地叫起来。
但是,阿才只是呆呆地看着贝蒂,嘴里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武小越发不明白:“什么怎么回事?”
阿才摆摆手,说:“武小,我给你说,我们家的公鸡丢了,好几天了,我在这里找到了,你看,笼子里,就是我们家贝蒂,啊,贝蒂是我女儿给它起的名。”
“你们家的公鸡?笼子里的?你没看错?”
“没看错,是我们家贝蒂!他家不是当官的吗?为什么要偷我们家的贝蒂?”阿才忿忿道。
“你看清了?没错?”
“没错!看清了!”
“要是你家的,你就拿它走吧!趁现在没人。”
“不行!”
“咋了?”
“你看,不能就这么拿走,我不明不白拿回去算什么?再说,它已经给人家引了一次魂了,不吉利!”
在笼子里的贝蒂听到这句话,差点儿没晕倒在笼子里。
只听武小问阿才道:“你想怎么样?”
“我去找他们理论,让人们评评理!然后,让他赔我公鸡。”阿才理直气壮道。
“好啊,”武小鼓励他道,“咱们就找他们评理去!”
说完,两人就扭过头要走了。
贝蒂的笼子里大声叫起来:“咯咯咯咯大,咯咯咯咯大!”叫声是凄凉的,绝望的,它是对阿才叫的:“救救我,救救我,不要走,不要走啊!”
但是,阿才他们已经走出院子去了。
院子的正房里虽然有人在,但大都是来参加丧事的亲戚朋友们,他们不关心也不知道刚才院子里发生的故事。
阿才走了,贝蒂彻底绝望了,只好在笼子里空叫了几声:“咯咯,咯咯,大啊。”
虎头对贝蒂道:“唉,我说过,他们不会再要你了!汪,汪,汪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