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将药箱放一边，卷起袖子蹲在河边洗脸。
低头间，波光荡漾里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五官轮廓分明，肤色略黑，头顶用一根木簪随意挽了个髻。
十八九岁的青年模样，不丑，也实在算不得英俊。
看多了相柳，涂山璟，玱玹那样的美男子，小六的眼光早就被养刁，忍不住对自己这张脸嫌弃起来。
想到这时候的自己体内还封印着驻颜花，她偷偷向四下里望去。
除了蝉鸣，再无别的。
她低头临水自照，尝试着为这张脸做一点点改变。
肤色可以稍微白一点，眼睛可以再大一点，更纯净透亮一点。
经过这番调整，这张脸果然顺眼多了。
她腿蹲麻了，便干脆坐下来，脱了鞋袜，把脚浸泡在河水里，感受丝丝凉意一点点驱走身体内的燥热。
她还是很喜欢水，只要进入水中，总能很快放松下来。
西河的水静静流淌着，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此刻万顷波光被夕阳镀上了一层热烈的桔红色，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小六的心里也有一团火在不停的翻滚，烧的她没有一刻安宁。
在这里她救回了零落成泥的涂山璟，被那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呵护了五百年。
也是在这里，她跟相柳有过无数次的见面，他总是冷冰冰的站在雕背上，强横的命令她跟他走。
以前懵懵懂懂了几百年，如今重活一世，这次她该还相柳一个圆满。
她现在想不通是，自己明明一心求死，闭上眼的时候，想的都是很快便能在另一个世界见到相柳，能跟他像爹爹娘亲一样长相厮守。
怎么再睁眼，人却在回春堂。
清水镇就像一段遥远而苍凉的记忆，仿佛隔了几世，她从没想到自己还能回来，还能有机会再见到活着的相柳。
相柳！
相柳！
小六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着这个名字，越是念越觉得难抑酸楚，越念越是焦灼思念。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在深山里的军帐里处理军务，还是在大荒的某一处角落，寻找着九曲红尘里那一点细碎的欢愉？
那个傻子，为她做尽了打算，却始终不肯显露分毫，任由她误会他，记恨他。
他那么希望小夭一世安乐，若知道五百年后她会再次服毒自杀，会不会气的掐着她的脖子，大骂她不知好歹。
小六脑中浮现相柳生气时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
她凝视着自己干净光滑的手臂，那里曾经有一个月牙形的印记，里面承载着相柳想要给她的保护。
小六自嘲的呢喃：“我可真是蠢呐。鲛人骨，海妖丹，玳瑁血，海底竹，星星沙，月光石……这些稀有的材料都来自海上。
还要海底妖王的血才能认主，这么明显的指向，我竟然固执的不肯往他身上想。”
小六心里的悔恨，思念无处发泄，同时又无比甜蜜，庆幸自己不是一厢情愿。
她的思绪渐渐越飘越远，脑中画风逐渐歪曲，甚至看到了相柳抱着自己四目相对的旖旎画面，脸上不自觉的挂上了娇羞……
“六哥，六哥。你想什么呢，我叫你半天不应。”
小六正想的美，浑身酥麻麻的，被突然冒出来的串子吓了一跳，差点一头栽进水里。
她忙着稳住重心，把脚从水里抽出，老神在在的低头穿鞋。
串子叉着腰喘气，一边还不停念叨：
“老木已经做好了羊肉汤，见你还没回来，非让我出来找你。我就说六哥就不是那吃饭不积极的人，肯定早回来了。看吧，你果然在河边。”
小六听他把自己说的像个见了吃的就走不动道的贪吃鬼，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穿好鞋提起药箱就走。
串子却在身后鬼叫着：
“哎，六哥我总觉得你哪儿不一样了，你怎么还脸红了。”
小六还在院门外就闻到了羊肉汤的香味，把药箱丢给一旁碍事的串子，自己先跑了进去。
老木端了两碗热汤放在桌上，小六立刻捧过一碗，呼噜噜喝了一大口，满足的吸了口气。
麻子端出四只浅口小碗，倒上青梅酒。
小六顾不得喝酒，抓起一块饼子撕成碎块丢进汤里，埋头吃的鼻尖冒汗。
串子放了药箱，出来就见着小六恨不得一头扎进碗里的吃法。
笑嘻嘻的说：“六哥，你这吃相越来越残暴了。再这样下去，老木该怀疑自己是不是克扣了口粮，饿着你了。”
小六咕咚灌了一口青梅酒，在串子的屁股快要挨着凳子时，伸脚一勾。
串子坐了个空，仰面摔在地上。
麻子在一边幸灾乐祸，笑的手里的酒碗拿不稳，撒了一桌。
老木瞅他一眼，黑着脸道：“吃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小六喝尽碗里的酒，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串大钱抛给老木。
敲着桌沿得意道：“六哥有钱，明天继续吃羊肉。串子，明早你再去买些羊肉回来，六哥给你们烤肉吃。”
串子扶着凳子坐好，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
“六哥，买肉这事不归我管，你让麻子去。你还不知道吧，那屠户高看人下菜碟，每次只要麻子去，肉总会多一些，有时候还能带回来羊血，养下水之类的边角料。我去可没这待遇。”
小六又喝了一碗酒，用袖子抹干净嘴，狐疑的看向麻子。
麻子的脸腾一下红了，恨不得把脸藏碗里。支支吾吾着：“哪有，你瞎说”。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因为春桃呗。
小六暗自腹诽：好小子，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个时候就已经跟春桃勾搭上了。
串子全然没看出麻子的窘迫，边喝汤边嘟囔着：“反正明早你去买肉。我一会儿还要去河里摸鱼。我已经看好了一块地方，一定能抓几条肥鱼回来，到时候一半做汤，一半清蒸，给老木跟六哥改善伙食。”
小六现在可不想吃鱼，她吃了几个月的鱼，别说吃，就是听着都想吐了，直接拒绝他的献殷勤。
吃过饭，天已经黑透，月亮慢悠悠的升了起来。
老木收拾碗筷进了厨房，小六装作不经意的问麻子：“你今年多少岁了？”
不等麻子回答，串子抢先替他回了：“他十五，我十四”。
小六暗自盘算着，发现这个时间点，应该距离第一次见到涂山璟还有五年。
也就是说，按前世的发展，跟相柳第一次见面是在六年后。
这个时候涂山璟还没有遭到涂山篌的摧残，玱玹也没有来到清水镇。
那她还有机会去改变一些东西。
今晚的月亮似乎很是羞涩，一直躲在云层里忽隐忽现。
小六想起了当年相柳跟她一起看过的海上明月，依旧觉得那样壮美绮丽的景色，一定要有心爱之人陪着才好。
她想好了，不管是下到九幽黄泉，还是回到原点重头再来，她都一定要见到相柳。
找到他后，这辈子便是死，也要跟他绑在一起。
串子盯着小六沉浸的侧脸，觉得今天的六哥有些反常的安静。
他偷偷捅了麻子一肘子，悄悄指了指小六，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六哥今天有点不一样？”
麻子不明所以，顺着串子的手指仔细看这会儿。
他没有串子的那份细致，挠挠头道：“好像是有点不一样，尤其是皮肤，看着又白又细。”
小六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怀念中，突然被这么说，当下灵机一动，对着谈论自己的两人竖起大拇指：“好眼力呀。这都被你们看出来了。”
他勾勾手指，招呼麻子串子都过来，神秘兮兮道：“我找到了一个赚钱的好法子，想不想听？”
麻子串子同时眼睛一亮。
“前几日我无意中发现一个方子，制出来的丹药对美容养颜有奇效，如果推广开来，不出两月，你们俩娶媳妇的钱就挣回来了。”
串子反应快，马上恍然大悟。
“六哥你就是吃了那种丹丸，皮肤才变得这么白的？”
“聪明！”小六在他肩上一拍，毫不吝于夸奖。
“这丹丸的效果你们也看到了，再辅助一些外敷的药膜，能使女人容光焕发。现在就是缺个人试验，做个招牌。麻子，你明天买肉的时候，问问春桃，她愿不愿意免费尝试一下，我保证她会比现在美三分。”
如今的玟小六，可不是当初那个除了治疗不孕不育，就只会做毒药的玟小六。
她现在脑子里有一整本修订完善后的百草经注，再加上那五百年时光里，研制出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丹药，随便拿出几样，都足够让他们躺着就能日进斗金。
等安顿好老木他们，她就能放心去找相柳，跟他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