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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颗棋

    “您老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针线活儿又不遮嘴。”

    从包袱里拿了针线,隐娘帮金瞎子将袄子褪下:“您老这年岁,等城门开早早回家享福去算了。

    “跟一群江湖汉子折腾什么?”

    “我一个鳏寡老儿,哪来的家?”

    “那您就去找我阿爷,去我家养老,正好您跟我阿爷也是个伴儿。”

    隐娘低着头,手中不停:“有瓦遮头,有食果腹,有衣可穿,您老可劲儿活能活个几年?

    “我养阿爷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不差你这一双筷子。

    “且有你在家里,我也放心些,阿爷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前,有你在我……”

    见金瞎子一直没回话,隐娘抬起头轻声笑道:“咋个,嫌我的银子脏不屑用啊?”

    “嘁!”

    金瞎子眼珠子一厉:“你个小丫头片子,大白日就说上胡话了?”

    “那您老就去跟我阿爷做个伴儿呗?”

    补完衣裳,隐娘拈着手中线用牙咬断,随后笑盈盈看着金瞎子。

    金瞎子心里一酸,赶忙转过脸去。

    见他眼中似有水光闪过,隐娘温婉一笑。

    这老头儿,还害羞呢。

    “说话啊?你咋个想的?”

    “我觉得挺好,等我寻个黄道吉日,认你做个干孙女儿,你看如何?”

    “成啊,我就认下你这干爷了。

    “可我告诉你,认干亲得给见面礼啊,薄了我可不愿意。”

    隐娘笑得甜,金瞎子心里却又酸又疼。

    好半晌他哼哧一声:“你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若能出去,我去你家照顾你阿爷。”

    还不知城门何时能开,倒不如让这丫头多开心几日。

    “行了,你也别忙了,我有正事问你。”

    金瞎子放低声音:“你今儿咋回事啊?怎的李小子说要找凶手,你跳出来阻拦了?

    “以你的性子,不该趟这浑水才是?你教那小绺儿头头是道,咋个到自己身上,反搅合上锅底灰了?”

    “我……”

    隐娘忍不住侧目去看李舒来,发觉对方并未在意他们,这方对金瞎子招招手。

    二人走到隐蔽处,隐娘道:“我是觉着他这一招出的太过危险?”

    “危险?咋个就危险了?”

    “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你跟李小子好上了?”

    “您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隐娘微一跺脚,面露焦急。

    半晌后,她方缓声道:“我怀疑……”

    “我怀疑李舒来就是‘侠盗’。”

    “啥?”

    “您小点儿声。”

    “我怀疑李舒来就是杀了城主的‘侠盗’。”

    金瞎子闻言眯起眼:“为何这般说?”

    “你可还记得,我来怪庙的第一日?”

    她进怪庙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金瞎子几人。

    隐娘到底也是在风月场上历练过的,谁人好色,谁人假正经,谁人无心亵玩女人,她打一个照面儿就能瞧出来。

    “他后面又露了几手震慑他人,我便想着攀附上去,好歹在这庙里有个依靠。

    “您老也知道我这身份……”

    金瞎子打断隐娘:“你整日身份、身份的,咋个,这里头谁比你强了?

    “你且说正事儿,莫扯那无用的。”

    闻言,隐娘瞪他一眼:“他躲着嘛,我就追出去想给他些银子照看我一下,谁知……”

    隐娘眉心紧锁:“赶巧他在外头撒尿,我就这么一拍,虽然他动作很快,但我也看见……”

    “你看见了?”

    瞥他一眼,隐娘不耐烦拍了拍自己身上:“看见他这前胸,全是血迹,而且血腥味儿冲鼻。”

    “那也不能说明李小子就是……那个啊?”

    “我觉得是。”

    她笃定道:“那么多的血,肯定是杀人了,且那股子血腥儿冲得发呛,必是当日刚粘上不久的。

    “你想啊,怎么就这么巧,朝岁节当天死了人,李舒来又偏偏杀了人,说城主不是他杀的,谁会信?”

    金瞎子皱着眉:“那李小子不是干骟猪的营生吗?说不得那一身血,是那天骟猪了呢?”

    “骟猪哪会沾那么多血?”

    那血,隐娘一闻就知道是人血。

    刚被送进楼子时,她不甘心,总想着逃出。

    又怎么能忍受乖乖学那些个吹拉弹唱、飞眼吊膀的下作东西?

    所以她哭,她闹,她要生要死的咒骂楼子里的老鸨和龟公。

    可秦楼楚馆这种地界,别的没有,调理人的手段却是太多太多。

    她们那楼子里,就有一根“祭鞭”,虽由软皮编制而成,但是当中暗藏钢针。

    不听话,抽上两鞭子,还不听话,抽你一夜。

    若只挨打就算了,鸨母还会让她们一边挨打,一边反反复复说自己是贱骨头,打了方舒坦。

    头半年,她是日日泡在血池子里度过的。

    想起往事,隐娘垂下眼皮。

    那日李舒来身上的,绝对不是动物的血,就是人血。

    “可是讲不通啊?”

    金瞎子搓着下巴,满眼不解:“若李小子是侠盗,他又为什么要让吴老爷去打听侠盗的消息?还说要将凶手给交出去?”

    “或许他就是想要一手灯下黑吧。

    “他虽说要找侠盗,可最后也说了,重要的是凶手,而非英雄。

    “所以我想着,是不是他要借此洗脱自己的嫌疑,又或者是想要将杀人之名,嫁祸给他人呢?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侠盗’会做自掘坟墓之事。”

    金瞎子沉默片刻:“你说的不无道理。

    “可既然如此,你方才又为何要出言阻拦?你心疼李小子?”

    这拜干亲的仪式虽未举办,但金瞎子已然拿隐娘做自己的亲孙女看待了。

    他看着隐娘,又看了看远处的李舒来,心中暗暗满意。

    隐娘命途坎坷,若是李小子,应当不会嫌弃……

    “您老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些个杂七杂八无用的东西?”

    随手将长发拨弄到耳后,隐娘面色渐冷:“这世道,他人是依靠不住的,唯有靠自己。

    “今日我说出这番话,是在为来日做准备。

    “我希望李舒来可安全度过此劫,并寻个如高庄那样的人做替死鬼,顺顺利利等到城门开。

    “可若是不尽人意,我希望他日他被戳穿时,有人能记得我今天的话,记得我们对李舒来杀害城主嫁祸他人的事,一无所知。

    “我们只能是被他利用的、无辜的、无知的,一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