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针线活儿又不遮嘴。”
从包袱里拿了针线,隐娘帮金瞎子将袄子褪下:“您老这年岁,等城门开早早回家享福去算了。
“跟一群江湖汉子折腾什么?”
“我一个鳏寡老儿,哪来的家?”
“那您就去找我阿爷,去我家养老,正好您跟我阿爷也是个伴儿。”
隐娘低着头,手中不停:“有瓦遮头,有食果腹,有衣可穿,您老可劲儿活能活个几年?
“我养阿爷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不差你这一双筷子。
“且有你在家里,我也放心些,阿爷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前,有你在我……”
见金瞎子一直没回话,隐娘抬起头轻声笑道:“咋个,嫌我的银子脏不屑用啊?”
“嘁!”
金瞎子眼珠子一厉:“你个小丫头片子,大白日就说上胡话了?”
“那您老就去跟我阿爷做个伴儿呗?”
补完衣裳,隐娘拈着手中线用牙咬断,随后笑盈盈看着金瞎子。
金瞎子心里一酸,赶忙转过脸去。
见他眼中似有水光闪过,隐娘温婉一笑。
这老头儿,还害羞呢。
“说话啊?你咋个想的?”
“我觉得挺好,等我寻个黄道吉日,认你做个干孙女儿,你看如何?”
“成啊,我就认下你这干爷了。
“可我告诉你,认干亲得给见面礼啊,薄了我可不愿意。”
隐娘笑得甜,金瞎子心里却又酸又疼。
好半晌他哼哧一声:“你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若能出去,我去你家照顾你阿爷。”
还不知城门何时能开,倒不如让这丫头多开心几日。
“行了,你也别忙了,我有正事问你。”
金瞎子放低声音:“你今儿咋回事啊?怎的李小子说要找凶手,你跳出来阻拦了?
“以你的性子,不该趟这浑水才是?你教那小绺儿头头是道,咋个到自己身上,反搅合上锅底灰了?”
“我……”
隐娘忍不住侧目去看李舒来,发觉对方并未在意他们,这方对金瞎子招招手。
二人走到隐蔽处,隐娘道:“我是觉着他这一招出的太过危险?”
“危险?咋个就危险了?”
“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你跟李小子好上了?”
“您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隐娘微一跺脚,面露焦急。
半晌后,她方缓声道:“我怀疑……”
“我怀疑李舒来就是‘侠盗’。”
“啥?”
“您小点儿声。”
“我怀疑李舒来就是杀了城主的‘侠盗’。”
金瞎子闻言眯起眼:“为何这般说?”
“你可还记得,我来怪庙的第一日?”
她进怪庙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金瞎子几人。
隐娘到底也是在风月场上历练过的,谁人好色,谁人假正经,谁人无心亵玩女人,她打一个照面儿就能瞧出来。
“他后面又露了几手震慑他人,我便想着攀附上去,好歹在这庙里有个依靠。
“您老也知道我这身份……”
金瞎子打断隐娘:“你整日身份、身份的,咋个,这里头谁比你强了?
“你且说正事儿,莫扯那无用的。”
闻言,隐娘瞪他一眼:“他躲着嘛,我就追出去想给他些银子照看我一下,谁知……”
隐娘眉心紧锁:“赶巧他在外头撒尿,我就这么一拍,虽然他动作很快,但我也看见……”
“你看见了?”
瞥他一眼,隐娘不耐烦拍了拍自己身上:“看见他这前胸,全是血迹,而且血腥味儿冲鼻。”
“那也不能说明李小子就是……那个啊?”
“我觉得是。”
她笃定道:“那么多的血,肯定是杀人了,且那股子血腥儿冲得发呛,必是当日刚粘上不久的。
“你想啊,怎么就这么巧,朝岁节当天死了人,李舒来又偏偏杀了人,说城主不是他杀的,谁会信?”
金瞎子皱着眉:“那李小子不是干骟猪的营生吗?说不得那一身血,是那天骟猪了呢?”
“骟猪哪会沾那么多血?”
那血,隐娘一闻就知道是人血。
刚被送进楼子时,她不甘心,总想着逃出。
又怎么能忍受乖乖学那些个吹拉弹唱、飞眼吊膀的下作东西?
所以她哭,她闹,她要生要死的咒骂楼子里的老鸨和龟公。
可秦楼楚馆这种地界,别的没有,调理人的手段却是太多太多。
她们那楼子里,就有一根“祭鞭”,虽由软皮编制而成,但是当中暗藏钢针。
不听话,抽上两鞭子,还不听话,抽你一夜。
若只挨打就算了,鸨母还会让她们一边挨打,一边反反复复说自己是贱骨头,打了方舒坦。
头半年,她是日日泡在血池子里度过的。
想起往事,隐娘垂下眼皮。
那日李舒来身上的,绝对不是动物的血,就是人血。
“可是讲不通啊?”
金瞎子搓着下巴,满眼不解:“若李小子是侠盗,他又为什么要让吴老爷去打听侠盗的消息?还说要将凶手给交出去?”
“或许他就是想要一手灯下黑吧。
“他虽说要找侠盗,可最后也说了,重要的是凶手,而非英雄。
“所以我想着,是不是他要借此洗脱自己的嫌疑,又或者是想要将杀人之名,嫁祸给他人呢?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侠盗’会做自掘坟墓之事。”
金瞎子沉默片刻:“你说的不无道理。
“可既然如此,你方才又为何要出言阻拦?你心疼李小子?”
这拜干亲的仪式虽未举办,但金瞎子已然拿隐娘做自己的亲孙女看待了。
他看着隐娘,又看了看远处的李舒来,心中暗暗满意。
隐娘命途坎坷,若是李小子,应当不会嫌弃……
“您老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些个杂七杂八无用的东西?”
随手将长发拨弄到耳后,隐娘面色渐冷:“这世道,他人是依靠不住的,唯有靠自己。
“今日我说出这番话,是在为来日做准备。
“我希望李舒来可安全度过此劫,并寻个如高庄那样的人做替死鬼,顺顺利利等到城门开。
“可若是不尽人意,我希望他日他被戳穿时,有人能记得我今天的话,记得我们对李舒来杀害城主嫁祸他人的事,一无所知。
“我们只能是被他利用的、无辜的、无知的,一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