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黄粱城 > 第59章 规矩

第59章 规矩

    金瞎子几人站在门外,久久没有离开。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秋生咕哝:“真造孽。”

    众人不知他说的是华夫人还是孟钰,一时无人接言。

    倒是隐娘张口道:“华宝善喝了自己的东西身亡,是否可以顺水推舟,将城主的死落在他头上?”

    若凶手抓到,是不是城门就可以打开了?

    小蓁抿着唇,有些不忍:“李哥说那人腹中有片真瓷,想来是一直痛苦于自己的孩儿因他而亡。

    “才会在那天,将一片真瓷吞吃入腹……”

    许是女子天生感性,就算是年岁不大的小蓁,也隐隐能猜出华宝善这一举动背后的深意。

    他或许是想知晓,他的聪儿临死前受了怎样的痛苦。

    小蓁于心不忍。

    李舒来微微摇头:“孟洛昶死后定有人为其验尸,且火硝致死太过特别,城主府不会认下这个‘凶手’。

    “只是华夫人会受些牵连罢了。”

    他只想弄清楚华宝善在孟洛昶死前,二人有过什么接触,对于华宝善的死,他并无任何情绪。

    “皮门做局所赚不菲,华夫人有一句话说得在理。

    “捞偏门捞久了,再难脚踏实地赚辛苦钱,这话说的不仅是华宝善,也是她。”

    李舒来边走边道:“且夫妻一体,晒得满院子的海螵蛸,她当真看不见?”

    “就算华宝善行事鬼祟,熬煮火硝的味道,怕也无法瞒过一个日日同床共枕的人。

    “与其说华夫人憎恨华宝善,倒不如说她唯有如此,自己心中才好过一些。

    “将过错推给他人,那名为愧悔的担子,方压不死自己。”

    李舒来这话一出,金瞎子想要张口辩驳,可他哎哎两声,又归于沉默。

    良久,金瞎子道:“你小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冷静了些,冷静到近乎淡漠。”

    这一家的遭遇,可谓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唯有这李小子,冷心冷肺的跟块木头似的。

    小蓁原本还心疼华夫人,如今听了下意识挠了挠头,又觉得对方有些可恨了。

    隐娘沉默走着,一言不发。

    金瞎子见状走到她身旁:“你是怕了,还是想你阿爷了?”

    隐娘年岁小,金瞎子担忧她心中惧怕,不免轻声安慰:“孟钰下令,虽三日之期令人惊惶,但三日后,总该出现一些转机。

    “若幸运,说不得三日后,你就可……出城了。”

    他终没能忍心,说出见你阿爷几个字。

    隐娘看着前头几人背影,咬着唇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烦躁地拢了拢头发,隐娘道:“您老可知道楼子里的规矩?”

    “我可不知道。”

    金瞎子瞪大了眼:“老夫一生行得正坐得端,是万万没去过什么秦楼楚馆……”

    隐娘怒瞪他一眼:“楼子里有个规矩,若哪一天有未‘开盘【接客】’的,哪怕一人,也要将所有姑娘拉到祖师爷面前。”

    “啥,娼门也有祖师爷?”

    隐娘嗤笑一声:“是啊,我也是进了那里头才知晓,娼妓也是有祖师爷的。

    “说是名为‘白眉神’还有个洪涯先生的仙号。”

    隐娘面露讥诮:“据说若娼妓和嫖客想要定情,需得拜过祖师爷,方能得情爱,且娼妓要坚定不移,不能再适二夫。

    “但虽有这规矩,梳头后【梳头-清倌破身】,鸨母却要压着浑倌【浑倌-破身后】去院中烧纸钱、哭丈夫。”

    “哭丈夫?”

    “嗯,怕姑娘们初尝情爱,爱上狎客,因此每每有清倌儿破身,都要演上一遭。

    “哭一哭,烧些纸钱,当做那一日的‘丈夫’已死,让姑娘们绝了情爱心思。

    “头一次见到的时候,我也觉得可笑,怪道世人都说‘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呢’。”

    金瞎子听着,不发一言。

    “哦,更可笑的是,鸨母给的纸钱不能全部烧掉,要留下一沓。”

    “为何?”

    隐娘噗一声笑了出来:“因为要留着下一个新客进房,将这一沓纸钱放在自己的房门口,表示先前的‘相公’已死,如今这是改嫁了……”

    见隐娘笑得欢畅,金瞎子艰难扯了扯唇角。

    “说到哪里去了。”

    在风中大笑一阵,隐娘抬手风情万种地拢了拢头发:“怎的将话扯得这样远了?

    “方才明明在说有姑娘未开盘的事。”

    金瞎子点头:“你说。”

    “每天若有一个姑娘未能开盘,鸨母就会把所有人押到祖师爷面前,狠狠惩罚。

    “若她心情好,不留痕的软鞭子每人抽上几下,若心情不好,便用长针扎腋下。

    “疼,但不会留疤,更不会耽误接客。”

    自被李舒来削掉一绺头发后,她这一头乱发便不好梳理了。

    “每日如此,日日如此,从无例外。”

    她没了耐心,随手将头发往后拨了拨:“一个月里头,差不多有二十日是要挨罚的。”

    金瞎子一愣:“这年岁,青楼的生意也这样不好做了?”

    隐娘噗嗤一乐:“生意好做的,人不好做罢了。”

    她略一停顿,方淡淡笑道:“若楼里的姑娘们太卖力气,那一日的生意大好,也是要拉去祖师爷面前挨罚的。”

    隐娘说得平静,金瞎子却是有些心疼。

    他口中发苦:“为什么?”

    “那么殷勤的勾引嫖客,不正代表是天生的下贱胚子?不挨打岂不是要养出一身贱骨头?”

    金瞎子无言,隐娘也不想听他的安慰,继续道:“其实想要摆脱这种困境十分简单,只要楼子里面的姑娘齐心协力,帮未开盘的介绍客人,保持无人落空便成。

    “但你猜为什么,我们还是挨打的时候更多?”

    金瞎子道了声不知。

    “因为啊……

    “人心是这世上最诡妙的东西,你永远不知它会生出什么歪瓜劣果。”

    隐娘笑了笑:“每次有姑娘因未能开盘而连累大家受罚时,被惩罚的人,没一个会想为何没帮她安排个客人。

    “大家想的都是,她如此窝囊无能,害得我们受罚,久而久之,愈发相互憎恨。”

    同处困境,能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永远少之又少。

    大多时候,中庸无为的、扯你后腿的更多。

    回到怪庙门口,隐娘看着里面众生百态,笑得妖娆:“所以你猜,这三天城中人会齐心协力找凶手,还是冒出各种私心妄念,混水摸鱼、钻营取利的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