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升双盘坐在院子中，她缓缓吸入一口清气，然后吐出一口乳白色的浊气。清凉的灵力在灵脉中有规律地游走，游到道骨的位置被熨烫得灼热，再次走过会慢慢淬炼奇经八脉。
“刷！”惊鹤剑被季鹤升用指血召出，悬浮在身前。
她在尝试领悟剑意。
剑意无形，无法依靠修炼得来，只能靠剑主领悟。剑意是每个剑修毕生的追求，有剑意才能为剑赋予灵魂，有剑意才能让每一个剑招都如凭虚御风。
等到剑意大成者，万物皆可为剑。
领悟剑意可以从“道”入手，大道三千，修行者可以追求多种不同的道，每一条道都可能通向最终的觉悟或成就。但有的人“大道如青天”，有的人却“我独不得出”。
季鹤升提前向单清音请教过了，她现在集中精力，把注意力放在惊鹤剑上，开始想象自己的“道”与未来。
学习……修炼……练剑……
初山……出山……离山……
道别……回家……复仇……
心口忽然慢慢绞紧，一个声音从脑海中渐渐上浮，大脑却如溺水般混沌，眼前浮现出氤氲的热气，手臂内侧刺痛。
仿佛有无数嘈杂蜜蜂在她耳边聚集，将她的围得无法喘息，眼前出现扭曲的绮丽色彩，旋转，远离，贴近。
如火光般，闪电般，跳动，闪动。
溺水之间，她听见泣不成声的她在压抑地笑：“等我……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你们，给我等着！”
“喝！哈……哈……”季鹤升猛然清醒，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和发丝，泄洪的汗水滑进脖颈，惊鹤剑也灵气尽失掉落在地。
季鹤升没忍住，扑在地上干呕，眩晕的感觉让她站不起身。她的鼻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迷迷瞪瞪时想，这是不是差点走火入魔了？
她反躬自问，自己为什么要入清水？为了复仇。为什么修炼？为了复仇。为什么要领悟剑意？为了复仇。
如果因为一心复仇让自己无法好好修炼怎么办？
道骨的清廉正直不会允许一个满心仇恨的人修炼的，道骨和心性有牵连，如果心性这方面在道骨不过关，那么剑意是绝对不会觉醒的。
“麻烦。”季鹤升揉了揉汗湿的头发，用袖子擦干净鼻血，御剑前往沐菓山。
沐菓山多温泉，在山脚下设置了弟子专门沐浴的地方。男弟子在北面，女弟子在南面。
晚上没有人，季鹤升到南方的浴池后直接脱衣泡了进去，受损的经脉正在自我修复，季鹤升舒爽地叹了口气。
一想到自己迟迟无法领悟剑意，季鹤升气愤地把整个人埋在水里，闭气乱想。
“为什么不能一边修炼一边想着复仇？”季鹤升喃喃自语，话在水里变成气泡飘到水面上去。
如果可以，季鹤升可以在这里闭气一晚上。但是她不想，水里让她心绪更加混乱，总是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她从水中探出头，抹了一把脸。
把糊脸的头发拨开，前面不远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也在泡水的少女。季鹤升定睛一看，嘿，正是今天大放异彩的汝霓昕。
季鹤升不尴不尬地打了个招呼，汝霓昕看了过来，目光在季鹤升的脸上转了一圈，“季请闲？”
“嗯，汝霓昕你也来泡温泉了。”季鹤升今天打听过她了，榆次山十长老瑟取姶的亲传三弟子。
“你受伤了？”汝霓昕虽然说着关心的话，但是脸上面无表情，季鹤升知道她是闻到血腥味了，打着哈哈道：“我练完剑过来的，我的剑要用血召唤出来。”
汝霓昕颔首，季鹤升闭目养神。
“你是怎么领悟剑意的？”季鹤升轻声问。
汝霓昕听罢歪头思索片刻道：“我想要下山除魔卫道，造福百姓，然后就领悟了剑意。”
季鹤升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垂，“如果‘道’不一样呢？”
汝霓昕眨眨眼，看了季鹤升一眼：“剑意是自己领悟自己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是单清音同样说过的，单清音说完后意味深长地喝了口茶，他目光清澈，完全看不出他晦涩的暗示，然后他微笑着挥手让她下去修炼了。
季鹤升觉得和她聊天简直和没聊一样，把嘴埋在水里吐泡泡。汝霓昕忽然开口：“我想看看你的本命剑。”
汝霓昕想要看惊鹤剑可以理解，于是季鹤升啃开伤口滴在左手背剑型胎记上，惊鹤剑出现在她手中，汝霓昕偷偷挨过来一点。
惊鹤剑长三尺，宽三寸，上面繁复的菱形花纹。剑柄像一朵盛开的浅蓝莲花，挥动之时花瓣似乎会落下。
“可以摸摸吗？”汝霓昕抬起平日里淡漠此时流露出惊艳神色的眉眼，季鹤升心道她真是个小剑痴，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带着点茧的素手抚摸在惊鹤剑上，汝霓昕赞叹：“真是好剑，剑意出不来也许是你不适合修剑，倒不是惊鹤剑难以驾驭，如果换一个武器的话可以尝试。”
不适合？
或许是真的，季鹤升眯眼想着。她曾经喜欢琴，以前母亲曾给她请过一位教琴先生，虽然只学了短短半月，但是先生教得好，季鹤升自己悟性也高。
那位女琴师随身背着一把名为归客的古琴，季鹤升曾经羡慕了好久，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像这位女琴师一样背着一把琴浪迹天涯，看见美丽的风景就席地而坐奏歌一曲，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不过清水道观音修少得可怜，流云道观很多，而且单清音似乎不是很喜欢弦乐。
“你的话……也许会适合扇子。”汝霓昕目光依依不舍地从惊鹤剑上挪开。
季鹤升揉揉耳朵，洗耳恭听：“扇子？”
“我在清水阁无意见过你舞过《清水岩上月扇法》，师傅说你在扇技上有天赋。”汝霓昕说完后看了看季鹤升神色，见她并无不耐后松了口气，“师姐，要不然你去玲珑阁问器呀？那里很多无主灵器。”
玲珑阁在寿龟山，掌山长老是铙青阳，他是一位刚正不阿的……光头先生。
他练得一手好器，是全清水最有钱的长老。
垫底的是掌门单清音，据说他当年炼剑就是向铙青阳借的灵石，一直欠到现在——这是真的，季鹤升收拾单清音书房的时候看见被单清音随手夹在一本游记里的欠条，上面的数目大到季鹤升记不住。
如果她是铙青阳，欠钱不还的老赖之徒来他的寿龟山玲珑阁问器……
季鹤升嗷呜一声叹息：“算了，明天就比试了，既然无法领略剑意也无妨。”
汝霓昕拍了拍季鹤升的肩膀：“师姐，不要妄自菲薄，明天的比试我不会手下留情，也请师姐全力以赴，你的实力我相信。”
兴许是没对别人说过这种话，汝霓昕说完后就俏脸立刻浮上红云，她轻咳一声收回手：“泡得有些久了，头晕，师姐你也注意点，明天见。”
“明天见。”其实被比自己大的人叫“师姐”蛮不自在的，季鹤升摸了摸左耳，冲汝霓昕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
天气很好，少云多风，阳光落在季鹤升抬起的手心，指缝漏下几缕落在她如蝶翼的眼睫上。
“好天气哦。”宁兔蹦蹦跳跳，伸手去抓从榆次山上飘下来的矞栖峰花。
“嗯，好天气。”季鹤升伸手一捞，一朵飞花便握入掌中，她把花送到宁兔面前，宁兔刚刚抓了半天没抓到，本已经泄气了，看见季鹤升手中的白花立刻欢欢喜喜地捧入手心，连声道谢。
季鹤升冲宁兔摆摆手，一跃上台，汝霓昕微微颔首，手中木剑轻垂，浩然的剑意飞瀑而出。季鹤升微微一笑，手中木剑悠然起势，挽了个极其漂亮的剑花，倏地横在胸口。
空中的四长老挽琴越看着二人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她高抬素手：“始！”
“师姐，请小心。”汝霓昕神色冷漠，剑意化成黄澄澄的流光缠绕在身周，意诚而心正，这样的天之骄子季鹤升敢不敛衽。
“师妹，请赐教。”季鹤升面上红纱被剑意撩动，露出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
话音刚落，季鹤升主动出击，她穿着的是清水道观内门弟子服，白底柔蓝浪纹，像一只蝴蝶般飞扑而去。她虽无剑意，但是战意丝毫不输汝霓昕。
汝霓昕不避不让，黑色布鞋向前一踏，剑意裹挟着少女的身躯向季鹤升迎去。季鹤升用灵力包着木剑，一剑先斩下汝霓昕打前阵的一缕剑意，刚抬头就见汝霓昕早已近身。
“铮——”木剑碰撞却发出金石之音，季鹤升灵台一麻，未觉醒剑意的她对上汝霓昕，在灵台防御力这方面还是逊色一筹。
耳边鲜红的流苏轻轻一荡，刚刚灵台的异样立刻一扫而空，季鹤升迅速反锁对方木剑，左手捏剑诀向汝霓昕袭去。
汝霓昕瞳孔一缩，当机立断震开季鹤升的剑，飞快拉开距离。一滴冷汗划过汝霓昕的额角，她刚刚差点没能抽回被锁住的剑，要不是她用剑意震开，刚刚那一下可能就是“点到为止”了。
虽然季鹤升没有觉醒剑意，但是她的基本功很扎实，刚刚的鉴地剑诀更是精彩，台下有弟子们叫好，连声赞叹。
术法一脉有十晓，一般修道之人都会任选一晓兼修，看来季鹤升兼修选的是鉴地。
心中有了计算后汝霓昕主动发起了攻击，季鹤升果然再次用出“鉴地”一晓的术法。
鉴地禁行。
只见季鹤升左手翻飞，很快捏出一诀，汝霓昕脚下轻灵的步伐立刻沉重起来。季鹤升此时灵力不济，只禁了汝霓昕五步，但是这五步足够季鹤升做些什么了。
清水大会虽然让弟子拿木剑比赛，但是更看重弟子的综合素质。季鹤升用鉴地奇袭立刻近身，汝霓昕因为禁行的原因行动迟缓无法稳住下盘，就在季鹤升的木剑即将刺向汝霓昕的肩膀时，汝霓昕身上扬起一股热浪。
离火烈窍！
这是护主加反扑的术法，季鹤升再想回身为时已晚，她很快被火浪吞噬。台下众人被此景惊到，宁兔捂住小口惊呼：“四长老！季师姐……”
挽琴越面上讶然，台上的烈火也如潮水般涌回汝霓昕身上。汝霓昕脸色惨白，她手中紧紧握着木剑，遥遥看向季鹤升的方向。
烟雾散去，本该有季鹤升的地方只有一块巨大的冰块。
涤冰水晶盐。
水晶盐常被用于封印邪祟，没想到季鹤升用它封印自己。但是让台上台下人吃惊沉默的是，季鹤升如何会用两种术法。
术法此道一人只能修一晓，不然会反噬。
烧犀观火者晓离火，绸缪桑土者晓负土，金规铁律者晓照金，白水鉴心者晓善水，因岛揆地者晓鉴地，瞻星用天者晓窥天，鹰撮霆击者晓五雷，病人之病者晓行木，冰肌雪肠者晓涤冰，风云之志者晓鸣风。
而此时的季鹤升竟然用出了两种术法，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水晶盐很快就碎裂开来，季鹤升虽然衣服头发凌乱有些狼狈，但是她很从容地踏碎一地冰屑，迈步而出。汝霓昕松了口气，有些仓皇道：“不好意思师姐，刚刚没收住手……”
季鹤升满不在乎地甩甩剑上的碎冰：“没关系，我心里有数，而且如果你真把我逼到那一步了我早就喊‘师妹饶命’了，我们不都说好了别手下留情吗？”
“来，继续继续！”季鹤升双眸明亮。
五长老笛曲竭几乎想要扑到单清音身上掐住他脖子：“你不知道小鹤子她修两晓术法啊！风险那么大你这个当师尊的就不能上点心吗？！”
“我知道啊。”单清音撑着额头微笑：“但是你说错了一点，升儿她修的可不止一晓术法。”
“嗯？”旁边十长老掌榆次山的瑟取姶难得开口发出疑问，她常年修闭口禅，这时竟然发声。单清音一挑眉，手中白拂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她会三种，比我还厉害哦。”
瑟取姶：哦，她晓鉴地，涤冰和鸣风。
笛曲谒：原来如此，小鹤子晓鉴地，涤冰和行木。
奚且吟：哦哦，小鹤子晓鉴地，涤冰和离火。
三位长老同时点点头。
“什么！三种？！”掌寿龟山的七长老铙青阳瞪大眼睛，盯着台上的季鹤升，摸了摸下巴：“这么好的苗子，给你养可惜了。”
单清音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铙青阳的光头，幽幽叹息：“嗨呀，我这个徒弟是颜控，就算我做主让给你她也许会连夜哭着跑回浮山。”
“单清音，你！”
“善！”还没等吵起来就被挽琴越的声音打断了，台上挽琴越神色复杂。
“季请闲，胜。”
季鹤升一瘸一拐地走下台拍了拍汝霓昕的肩：“这一战打得真爽。”
输了的汝霓昕脸上没有丝毫不平，她面上冰山碎裂，露出暖春般的笑意：“师姐很强，以后还要切磋。”
“季——师——姐——”还没等季鹤升站稳，宁兔飞扑而来，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赞叹：“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你竟然能用出多晓术法！你是人吗？确定不是神吗？！”
“我是人，我是人。”季鹤升头疼地摸了摸宁兔的脑袋。
汝霓昕没有离开，她还站在原地，等季鹤升看向她时她才开口：“师姐，晚上定个时间一起去沐菓山泡温泉吧。”
“好。”季鹤升一口答应。
“我也要！”宁兔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