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禾愣了半晌，暗骂自己蠢爆了，竟然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漏洞。
找到些碎布条将锅与桶之间的缝隙全部都堵牢，程禾又等了小半时辰，果然酒液出得多了。
滴到小坛中的酒清澈见底，质地与水无二。
扈昌和石老十分惊奇，石老有些迫不及待，忙忙地用长柄的汤勺舀了些酒品尝。
酒水入喉，那股子热烈辛辣上冲下顶，石老一个激灵，随即大奇道：
“好烈的酒！”
他又连喝几口，一张脸眼看着就红了，身子陶醉般晃晃悠悠。
“好酒！香、烈、绵，老头子我多年没有醉过，终于能痛痛快快醉一回了！”
都是酒虫，扈昌哪里忍得住，也尝了一些，反应不比石老收敛多少。
于是接下来的蒸馏过程，程禾也不用看着了，全由两位师父自愿代劳。
四桶浊酒蒸馏出两小坛烈度清酒，程禾留下一坛做样品，剩下的都进了扈昌和石老的肚子。
俩人醉了，半夜还能听见没腔没调的歌声。
程禾泡上更多的稻米和黍米，这回吸取上次的教训，蒸米加曲还有密封发酵的步骤都更精细了许多。
程禾对这次的成品有信心。
第二日姜寿来了。
这一回见到的姜寿与从前皆不一样，他眉眼间那股飞扬桀骜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阴郁。
他心情的糟糕实在太过明显，程禾将他带到了自家最心爱的超然峰峰顶巨石上。
大风如大海，这里实在太过开阔浩荡，一浪又一浪的天风能吹走任何不快。
姜寿坐了片刻，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程禾从小茅屋里取了茶具，给姜寿倒了杯热腾腾的灵果茶，问道：“你为什么那天没来？”
姜寿握着陶杯的指尖收紧：“我ot
ot你阿父肯定禁止你跟我往来了，他是不是给你派了别的，不能推托的差事？”程禾的语气和缓。
姜寿抬头看她，惊讶于她的聪慧，但又好像不该惊讶。
她一直是宝藏。
看到程禾让他觉得心情明朗，但是来之前，他差点把自己院子砸了。
他阿父是那样固执高傲，甚至愚蠢，他竟然看不到程禾的价值，他觉得程禾一肚子的奇思妙想，是反常的妖异。
推广面粉，还有在北地试种小麦一事，他阿父交给了泰地司徒，直接剥夺了他插手的权力。
总是这样的，他拼命做出成果，他阿父夸赞几句，给些甜头，转头就会因为些芝麻大小的错处，雷霆大怒，然后把给他的温情和体面全部剥夺。
姜寿甚至不敢说程禾有可能再找到一座盐矿，他怕虎视眈眈的周夫人直接夺下找矿一事。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姜寿甚至能想象到周夫人软语请求，他阿父笑着同意，转头殷殷嘱咐姜周的温馨场景。
真是令人作呕啊，姜寿手里的陶杯裂开一道深长的裂纹，他的目光再次阴郁。
程禾在一旁托腮望着远处流云，轻声道：“有一说一，泰候是嫌弃我的身份，他不让你跟我来往，说明他对你是有所期待的。“
比如说期待他能娶个真正的高门贵女。
姜寿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容。
他从前希望娶一个身份够高的月氏女子为妻。
他今年已经双十年纪，为什么婚事一直没有着落？
除了周夫人明里暗里的阻挠，他阿父也从未表态，从未为他的婚事谋划争取过。
泰地的长公子，如今的世子，当然不能和一个庶民女子牵扯，但是也不能娶得太高。
太高的话，威胁到姜周怎么办？
他阿父阻止他和程禾往来，哪里是对他有所期待，他只是在意脸面，在意父对子的威权。
姜寿向后一倒，任由石头表面传递的冰凉，刺透自己的背脊。
程禾没法安慰，也不想安慰。
很多生活在强权之下的人的成长，都要经历一次“弑父”。
程禾道：“虽然你来晚了，但是我的承诺依旧作数，你这次有多长时间？多少人手？”
她的声音平缓冷静，让姜寿精神一振。
他坐起身道：“半个月，四只鄂鸟，能够快速挖井的神裔和蛮奴有十人。“
程禾点头：“人手足够，结果不敢保证，但是我们这次至少能排除很多错误地点。”
“阿阿禾，谢谢你。”姜寿忽然忸捏道。
程禾身子后仰。
这人怎么也开始肉麻叫“阿禾”了？
“公子不用谢，都是约定。另外我姓程名禾，请呼全名，谢谢。”程禾道，她跳下大石，快步走上山道。
姜寿遥遥看着她纤细却给人以坚韧笃定之感的身影，看着她被大风吹起，姿态飞扬的长发，竟然目眩。
“我怎么不能叫阿禾？我就叫！”他低声道，嘴角露出多日来头一次真心的笑容。
程禾回到砥砺峰，拉着山上所有人一起开了个会。
议事厅的门关了足足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大家的脚步都更忙碌了些。
当天程禾就出发了，她只带了一只六合袋还有小黑。
四只鄂鸟在空中汇合，一同向南而去。
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天，有人来砥砺峰送新做好的户籍和通行竹节。
都是司徒府的胥吏，领头的确是泰候身边的亲近下属。
态度极为倨傲，言语间不乏警告。
警告且行宗众人即便得了户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一旦生乱，他们的下场只会比一般的蛮修山寨更惨。
面对这种态度，程川的应对不卑不亢，不冷不淡。
那神裔年轻，且只有一人，真要动手又不敢，不动手只嘴嗨，又根本挑不起程川一丁点的畏惧之心，只好憋了一肚子气，下山走了。
此时程禾已经到了翠微山南段，这里接近泰地、王畿，还有一个与西面稷国隔山相邻的寒地，三者的交界之处。
这里的山脉起伏更加平缓，山脉之中更多温柔的丘陵和丰沃的盆地。
山间的村落密集了许多，但是有些村子可能也是遭受过异兽之患，村中人少，家家墙头挂了白花。
程禾钻进那些低洼盆地中寻觅探索，这里的地形给了她信心。
矿山虽然可遇不可求，但是这里没准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