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大神宫。
距离冬至大祭只剩五日,大神宫内上到大宗伯,下到杂役胥吏,都在脚步匆匆地忙碌着。
月苍跟随女王月滢从乐舞司出来,去往问月殿。
“宣召诸侯进王都参与大祭的诏令已经遍发各处,包括宣地。”月苍道,他说话的语速也是快的,汇报的内容简洁清晰,没有废话。
“回应如何?”月滢问。
“忠于王上的侯爵们,只要没有接到第二道密诏的,纷纷应召启程,姒氏封爵大都称病,但是姒泽应召了。”
月滢惊诧地顿住脚步:“姒泽应召了?他要来王都?他敢来王都?”
“臣也惊讶于此。”
这不是小事,滢国东伯侯,姒氏宗长姒泽,上次来王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姒氏与王族之间剑拔弩张,姒泽这个节骨眼上来王畿,不是来送死?
“他要怎么保证自己不死?他有什么依仗?”月滢秀眉紧拧:“他的实力已经到达七阶了吗?还是宣地藏着七阶的高人?”
七阶的神裔已经近乎神灵,满大陆三国之中,七阶神裔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月苍提醒道:“姒泽不是姒氏的年轻一代,不可能到达七阶。”
月滢微怔,随即想起什么,微微点头:”确实,是孤王忙昏了,竟忘了这层。即无七阶的实力,他怎么敢走到孤王眼前的?ot
“也许他依仗的是那只哨子。”月苍道。
月滢恍然,轻哼一声:“阿旌回来了,大神宫的众位守祧都在,阍者也没有缺位,加上大宗伯还有你们,王都这样铁桶般的守卫,便是那姒泽有神器在手,他也插翅难飞!”
但是话虽如此,临近大祭,又有大谋划在前,忽然生出如此大的意外,依旧让人不安。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大神宫的深处,千年古松林中。
阳光薄弱,松林中更是常年阴暗,古老的静寂从那些沉默的巨松上自然而然地发散着,感染着进入其中的每一个人。
月滢、月苍,还有他们身后的随众都止了话语,放轻了脚步。
松林中央是一座岁月痕迹浓重的宫殿,这座宫殿没有院子,一间主殿带两间配殿,后面藏着几座低矮的奴隶茅屋。
这就是太卜与众位神巫日常所居的“问月殿”。
国之大事,皆需向神灵问卜,女王心有不安时,也会来这里向常仪大神寻求答案。
问月殿的主殿高阔又空旷,大殿深处阴暗得有些压抑。
然而那压抑之中却有一抹亮色。
神相之前,白玉砌成的圆形卜台的中心处,盘膝而坐着一个少年。
他身量纤细,容貌精美绝伦,他的长发是雪白的颜色,肌肤更是白的透明,他眼眸微垂,白色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细细的阴影。
这少年好似人间的精灵。
所有的随从都滞留在大殿外,月苍停在殿门口。月滢脚步轻缓走进大殿深处。
问月殿中没有供奉神相,只有巨幅的彩绘壁画,壁画中高居月之宫殿的的神灵飘逸又威严。
月滢先对着画中之神虔诚礼敬祝祷,而后笑着对那少年道:“阿沫,你已经许久没回家了。”
少年就是大神宫的太卜,亦是月滢的第二位王夫。
无怀沫抬眸看向月滢,脸上浮起一个极浅淡的笑,轻声道:“大祭前后,我会留在神宫内。”
“阿沫辛苦了。”月滢的语气极为温柔,她跪坐到无怀沫正对面的蒲团上,探身与少年额头相贴一刻:“大祭之后要回王宫来,我等你。”
无怀沫垂眸而笑,似乎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月滢所坐的蒲团,是她平日来问卜时惯常的位置,无怀沫知道她要做什么,拿出一方古老的龟甲放在两人之间。
月滢的位置,一抬头正好与月神本相那双悲悯的眼眸对上。
她心中没由来涌上一股酸楚。
常仪大神,您为何不悲悯我呢?
我是您在人间的子嗣,却得不到您的馈赠。
我月滢不够资格成为君王吗?
画中的神灵静默无声,眼眸似乎悲悯,又似乎空茫。
月滢心中的酸楚更盛,但又很快转为坚定。
滢国内忧外患,这正是她向神灵证明自己为王资格的机会。
她闭上眼睛,心中默问道:常仪大神在上,滢国第一百零九代君王,月氏,滢,想向您卜问,三日后的冬至大祭,能否顺利举行?
月滢在心中默念这一问三遍,身前龟甲蓦然开裂,裂出散乱而深刻的纹路。
“是吉是凶?”月滢问道。
无怀沫的声音如同叹息,他回道:“大凶。”
距离冬至大祭还有三日的时候,程禾程川进了王都。
本来这一趟,老妈和子汀都想让扈昌和石老跟来,因怕有什么意外,他们两个实力强一些,能护着程禾点。
但是程禾想到自己是去见国王的,那地方真有啥意外,一百个师父都保不了她,干脆摆烂,只带了需要一起长见识的程川。
王都地处大陆以南的丘陵地带,被一南一北两个巨大的内陆湖泊,陵羊泽和龙泽包围在中间,气候温暖湿润怡人。
冬日里王都街上还有行人只穿布衣而不加丝绵。
程禾仿佛梦回第一次进青盐城的时候,走在王都街市上,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物阜民丰,不知是否因为节庆,这座城池连外城的民众都给人丰足喜悦之感。
“这里好适合开店,我们的酒在这种地方肯定好卖。”程禾道。
程川提醒她:“适合开店,但是没有人手,要先把和湮凤宗结盟的事做好再说其他。”
程禾叹气,事情一件压一件,想法又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眼看着快过年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回家吃口年夜饭。
因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两人都饥肠辘辘,便在大市里找了一处有大门面的食肆歇脚。
虽说有点晚,但是也算吃朝食的时候,食肆大堂里客人不少,喧嚣不绝。
ot你们听说了没有?晙国,就是老北边那个拜什么日神的国家,内乱了。“程禾他们旁边那桌有个酒糟鼻男子,他高谈阔论,语气夸张又神秘。
食客惊讶:“晙国?内乱?咋内乱的?天边远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程禾也很惊讶,不愧是首都群众,日常谈论的都是国际形势。
酒糟鼻男子得意道:“我阿叔家堂阿兄媳妇的小舅是在大商队里当力夫的,他走南闯北,知道的消息自然就多,晙国内乱的事就是他从宣地那边听说的。”
有人惊叹男子的人脉广阔,消息灵通,但也有人不屑:“那种不知真假的消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我倒是知道一个近在眼前的”
这人的语气也变得神秘:“前两日东伯侯的车队进城的场面你们都看过吧?”
大家都点头。
据说王上诏令各地诸侯前来王都参加大祭,这两日陆续有外地封爵的车队马队进城,外城的庶民们也都看足了热闹,长足了见识。
虽然都是高不可攀的神之子裔,但是封爵之间还是不一样的。
有的封爵车马简朴甚至寒酸,有的则豪奢,人坐的马车之后还跟着长长一溜满载着向王上与大神宫朝贡珍宝的大车。
所有封爵里面,最风光的莫过于东伯侯,他的车架由两头白象拉着,身后仆从的马上都披有金鞍。
“我有一个舅家阿弟在内城的官衙里做杂役,他说,东伯侯的府邸昨晚打起来了,天上好像有十个月亮一样,但是很快又隐去了。今天清晨,东伯侯府成了一片废墟。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