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新人们面面相觑。
这就是且行宗的议事吗?在饭桌上?
所有人都有表态的权力?
扈昌笑道:“师徒同心。”
石老也抿了一口小酒:“要是我那徒儿在这,想必和禾丫头的想法一样。”
蓁蓁大声道:“就这么办了!”
几个新人里熊三和大河没说话,侯二挠挠头,他显然还是不太同意的,但是看得出来不同意没用,于是道:“都听程姑娘的!”
季女跃跃欲试道:“夯土盖屋打家什,我都会的,我跟师叔能帮忙!”
吕梓微笑道:“我听程姑娘的。”
子汀揉了揉额角:“成吧,小禾你晚上想个章程出来,此事就从明日开始。”
“好嘞!”
程禾抱起蓁蓁,狗腿地搀扶子汀起身:“我送阿姊回房,我筐里还带了几株灵药,是专门给阿姊带的”
帮姒辰和几个心腹驱虫之后,姒辰不仅给了两千斤粮。
她杀光了君夫人所有的人手,提着君夫人的人头去的城主府。
姬介几乎吓晕过去。
他彻底怕了姒辰,城主府的库房只搬了一半,就火烧屁股一样带着家眷滚了。
城主府库房里的东西程禾随便挑,她挑了两大箱彩贝,金玉,几株不常见的灵药,还有好几对能当电话使的玉牌。
可惜藤筐就那一只,要不程禾还能再多装一倍!
还是赚钱的感觉踏实啊。
当日晚上程禾想了半宿,第二日一早,就带上了所有新人还有石老,去了山下。
先在还未开发的超然峰山下仔仔细细转了一圈,程禾留下方圆等人,沿着早几个月搭好的木桥去了河对岸。
对岸的清晨没有炊烟。
难民还有一百五十余人,分作几堆,阶级分明。
最外面无遮无拦挤在河滩上的几堆是地位最低的,往前是林子边缘,用树枝和破毡布搭了帐篷的,再就是地势更高处,占据了山脚洞穴,精神状态最为饱满强横的一群人。
程禾几人过河的时候河滩旁的难民就都站起来了,树林和山洞里影影绰绰,人头攒动。
程禾此前没有露过面,但是此时她走在最前面。
四面鸦雀无声,一双双沉默的、警惕的、惊惧又希冀的目光盯在她身上。
沉默的注目是一种压迫,但是程禾脚步不急不缓,神色平静无波。
侯二紧紧跟在程禾后面,他早在新乡村里拎来了一条高凳,等程禾脚步一顿,他立刻把高凳放在程禾身后。
可惜没有椅子,不够威风!
他太失职了,没有想到从山上拎椅子下来。
程禾不在意这个,她坐在高凳上,身后是树林,前方是河滩。
她气定神闲,也不开口,难民们窃窃私语。
有个勉强在树林边上搭了小帐篷的妇人上前道:“您是这山上的小神仙吧,您来此,是有何事吗?”
程禾扫了她一眼。
她昨夜悄然下山过一次,搞清楚了这帮难民如今的”势力划分“。
那一个村一起逃难的一百多人,虽然领头的基本都被宰了,但是还留下了八十多人。
他们仍然报团,凭借报团的优势占据了洞穴高地。
剩下零零散散分作几堆的“散民”饱受欺凌,渐渐也凝聚成一团。
眼前这妇人三十上下的年纪,带着一双半大小子和年迈阿姑。
一家人身体康健,妇人泼辣有主意,渐渐成了“散民”中的首领。
有人开口,更多人从林中洞里出来,站到程禾等人对面。
一眼过去,基本看不到青壮男子。
青壮要么在战事开始时就被抓了壮丁从了军,要么就是逃难到两城下的时候,被挑进了城。
窝在这山里叫天天不应的,基本都是老弱妇孺。
程禾道:“我姓程。是且行宗在对待诸位一事上的话事人。”
人群里一个拄着拐杖的枯瘦老人颤颤道:“程姑娘是要赶我们走吗?我们不过河,不敢过河,我们和姑娘的山头还远呢。”
程禾笑了笑,确实,河这边不是且行宗的土地,他们其实无权驱赶。
”姑娘!小神仙!您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口吃的吧!我孩儿快要饿死了!您只要给她一口饭就行,您救救她吧!“人群里有个头发蓬乱的年轻妇人哭嚎着扑向程禾。
她怀中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瘦得跟猫儿一般,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更多人跪下了,老人们佝偻着腰背,破烂衣衫掩不住凸出的脊骨,孩童大都瘦的小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
即将成熟的稻谷被泰地的军方抢割了,家中的余粮又被闾长,税人们搜刮殆尽。
他们忍饥挨饿走到两座大城,希冀着城中的赈济,结果什么都没有,他们是没用的庶民老弱,被驱赶进山里。
在这山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孱弱的身体握不牢棍棒,抢掠失败了,他们进不了山,更出不去山。
“他们都说小神仙救苦救难,程姑娘您是小神仙啊,您救救我们吧!”
· 哀泣声汇成潮水,要把程禾几人淹没。
期待与祈求又如何不是一种压力呢?
最开始子汀就是这样心软的,如今她最反对接纳难民。
“小神仙并不救苦救难。”程禾道:“常仪大神才救苦救难呢。”
此话一出,众人鸦雀。
求常仪大神又没用。
常仪大神会下凡吗?常仪大神只在祭祀仪典的时候下凡,祂,祂好像只享受香火,不在乎人间的苦难。
有人迷茫,有人惶恐,有人愤怒道:“你竟然对常仪大神不敬!你果然是‘蛮修’!你们占着山,不给粮,就不怕神裔贵人们来剿灭你们吗?”
此话更是让人群里安静地只剩风声。
曾经是有一个时段,庶民们只要发现一个蛮修,上报司暴署,司暴署将其打杀之后,庶民就能领赏钱。
蛮修的存在窃取神运,亵渎神灵,上一辈的庶民奴隶们都是如此被教导的。
不过冲动说此话的是个少年,他阿父带头烧村,被砍了。
又有几个人嘀咕道:“确实啊,他们只是蛮修,凭什么不给咱们粮?他们也不怕被常仪大神劈死!”
吕梓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蠢!”她道。
程禾赞同此话,敢直接威胁的,基本都是那群报团村人,据说从前就是个欺压周边小村的同族大村,可能是蛮横惯了,有点看不清形势。
程禾一道雷劈在了那少年身上。
四周轰然一声,人群惊恐退却。
少年浑身焦黑倒在地上,几个家人尖叫着扑过去。
“你你敢”有个他们村的年长老头哆嗦着指着程禾。
程禾语气淡淡:“诸位,现在是乱世。乱世就别讲律法了吧。
当然你们大可以去找神裔贵人们告状,但是他们在不在意诸位的死活呢?”
“你们心知神裔冷漠无情,杀起庶民来眼都不眨,觉得相比起来修灵者好欺负,所以又是威胁,又是敢道德绑架。
前些时日你们闯村的时候,见得血还是少了,不够刺激,长不了记性。”
程禾站起身来向前几步,一步一道惊雷,精准劈在那几个嘀咕着,她会被常仪大神劈死的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