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禾的嗓子是嘶哑的，那句话根本没多大的声音，直接被压下来的巨物给吞没了。
但是，她没死。
那大脚气势汹汹踩下来，最后关头却没有踩实，而是留了一线余地。
这扁扁一线余地，本该直接把程禾踩得昏死过去，但是，濒死的极端情绪把她基本耗尽的灵力又激发了一点，她整个人抱住变小后的小黑，缩成一个蜗牛壳子的形状。
蜗牛壳子上面压着凌乱倾倒的树枝，整个是一个草帽的形状。
那大脚脚掌上，便凹出一个草帽形状的缺口。
缺口里的“肉”，好像被人凭空挖了似的。
程禾虽未被踩，但是撞也撞得七荤八素，她脑子眩晕片刻后恢复过来，迷茫地抬头。
巨神相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像是无色的果冻，姒泽坐在巨神相的手心之中，也在向下看。
两双视线相隔甚远，没能对上，但是程禾仿佛感觉到了姒泽的震惊。
她自己也震惊了一瞬，但是马上反应过来。
这熟悉的气息，这熟悉的能量感觉，这尊巨神相，其实是个灵物！
世界这么小，你我这么巧。
程禾一时间觉得自己有救了，她不怕被踩，她能化灵！
但是，姒泽发现她能化灵了，那凹进去的一块缺口，明晃晃地提醒着他。
她程禾，能真正伤害到巨神相！
姒泽的反应更快一筹，他令巨神相微微抬脚，再次重重踩下！
这次一踩到底，不留任何余地，但是透过半透明的脚掌，姒泽仍看到，程禾没死，反而是神相的脚掌，又缺了更大一块！
他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收回神相，身子如炮弹一般冲下，半空中挥了一刀。
程禾根本躲不开，她只能用最后的灵力，催动周围树木，形成一个保护罩。
这罩子什么都挡不住，小黑跳出她怀中，一下变得巨大，硬生生用背脊扛住了这一刀。
鲜血如雨落。
程禾连同那翠绿的小罩子都被淋成了鲜红色。
她怔怔，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天空是黑色的，是小黑覆满浓密毛发的柔软腹部，非常非常好摸，她最喜欢挠那里。
天空又变成了深蓝，有一道银色的刀光。
小黑呢？
小黑被，劈成两半了吗？
程禾头痛欲裂，疑心自己已经死了，方才只是临死前的幻觉。
但是死气逼近了，无限逼近了，又提醒着她不是幻觉。
那不如死了。
她觉得自己不能面对方才那一幕，不要面对，不如死掉！
但是又没有死。有人从远处也是炮弹一般，狠狠撞向姒泽，而程禾头顶上凝聚了一片似乎轻盈，其实连五阶神裔的朔月刀都突破不了的铁砂屏障。
姒泽被石老撞飞，刀光一歪，仍旧砍在铁砂上。
铁砂震动，却牢牢未破。
程禾的意识回笼了，她爬起来，头晕目眩，却又异常精准地扑到一堆枯枝乱叶之中，从上面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小黑的，一半身体。
他还活着，他碧绿的大眼睛还没有闭上，只是看着她。
他似乎要伸出舌头舔一舔她的手心。
程禾这一瞬间冷静地可怕。
她冲到十多米外，几息之间就从凌乱的残叶堆里地找到了小黑的后半段身体。
距离程禾化掉巨神相的一小块脚皮，只过去一分钟而已，那巨量的灵力还未来得及散去。
程禾体内的无色灵簇狂转，将那一大片灵力全数牵引过来。
她把小黑的两段身体拼上了，她运转着疯狂的念头，疯狂的灵力，她要以灵生肉，把小黑接起来！
但是，小黑的身体何等复杂？是一个金缕虫能比的吗？
假如吕梓在这里，假如吕梓是她这样的修为，那是有可能拼起小黑的。
世上没有那么多假如，世界的法则是残酷的。
程禾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是在盲目地消耗灵力，她只是生出了一堆没有意义的烂肉。
小黑也许感到更加痛苦了，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眼神里却没有什么责怪。
程禾看到那堆烂肉，看到他的眼睛，怔怔地停止了。
要告别吗？
她抖着手从六合袋里摸出了一块糖，喂进了小黑嘴中。
小黑的大眼睛里有了满足的笑意。
“以后，糖，随便吃绝对不管你了”程禾有点语不成调。
小黑的舌头微微动了动，似乎很馋的样子。
程禾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似乎要把一颗心脏抓出来。
太疼了，别这么疼。
恨不能把自己化掉！
和小黑一起化掉！
她的额头贴在小黑的头上，他们同吃同睡，很多时候已经做到心有灵犀，剧烈的痛苦让他们的神念在这一刻交融，程禾感到和小黑同等的衰弱和悲伤，似乎也要死去。
程禾丹田内那片无色的灵簇在疯狂地吸收着没有消耗完的灵物灵力，深渊之中那方光池光芒大盛。
小黑的濒死的身体开始消散了。
像是被橡皮擦缓慢地从一张写实的画作里缓慢擦除，从脚爪开始，到小腿，到鲜血几乎流尽的腹部，直到那双一直看着程禾的眼睛。
肉眼不可见的，完全透明的轮廓在空中停留一瞬，立刻被吸进了程禾的身体里。
几近枯竭，黯淡至极的灵元疯狂闪烁着最后的光芒，想要把这个衰弱的灵体消解成灵力，饱食一顿，但是光池却涟漪微微，将其吸引了过去。
小黑的灵体极其虚弱，其实已经在消散的边缘，但是光池如水般的光芒将其包裹住了。
像是婴儿重新回到了母亲的羊水中，灵体安稳地沉浮其中，一头一尾两半，自动对齐，似乎在缓慢地融合。
程禾已经没有意识了，她不知道石老还有连讳跟姒泽那场，虽然短暂，但惊天动地的大战。不知道姒泽本来占据上风，重伤连讳，但是怀中玉牌滚烫发热，他得知大营那边战事不利，于是放弃纠缠，赶回大营。
这一夜漫长地像一生一样，她的灵元几乎要熄灭了，但是那一方光池却扩大了规模，小黑的灵体被小心又安稳地，保护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