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夭夭这次伤得太重,脚骨完全碾碎了,骨肉糊成一团。
“整条腿都肿了,最好是截肢。”年纪大些灵医低低道。
程川嘴唇紧抿,另一个年轻灵医看着自家百夫长的神色,想着连夭夭成日里都是和百夫长在一起的,想必是情分不同。
他献策道:“也有方子,先想办法止了脓肿,刮尽烂肉,用碧鳞森蚺的七寸鳞、珠鳖鱼目,还有秦椒果入药,调一份碎骨愈合,肌骨重生的药,说不定还有救呢。”
年老灵医呵呵嗤笑:“打仗呢,巫医营都毁了,存药的库房也没了,去哪里找这些珍稀灵药去?别耽搁了,赶紧截肢要紧。” 连夭夭已经醒了,她是极坚韧的女子,忍受着剧烈的痛苦,不哭也不叫。
她听着门口那边的争论,其实想说一句:“直接截肢吧,不用费那些难。”但是说不出来。
她其实很害怕,少了一截腿的未来,她怕极了。
她要去战场的时候意气风发,自大自信,她自觉自己经了异兽之患那件事后,已经经历过真正的恶斗,知道人世间的险恶,她自然也能应对战场,不说建功立业,总能修为大涨,让人家知道湮凤宗与她连夭夭的名号!
结果,战场的凶险远超她的想象。
连夭夭听到程川说:“先不截肢,我会想办法找药。”
年长的灵医还是劝,见劝不动,只好道:“最多两日时间吧,两日找不来药,连姑娘整条腿怕是都保不住。”
灵医们走了,程川逆着光站在那里,大约要进来,却又犹豫。
连夭夭不喜欢他看她伤处的目光,于是道:“你别愧疚,也别可怜我,当时我以为自己也能躲开的,只是估算失误罢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程川道:“我已经把事情告诉你阿父了。”
连夭夭心里一紧:“你怎么能跟我阿父说?他会急死的!”
“此时不说,这件事也瞒不住。”程川说话还是那样简单直白。
连夭夭也知道,但是心里边的慌乱和灰暗就更甚了。
她知道自己在阿父心里面的重量,她愧疚,就算知道在阿父心里的分量,却还是任性跑出去,让自己受伤至残。
但正是被阿父保护太过,她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才想出去,去战场上证明自己独当一面。
其实她还想跟程川同行,想和他朝夕相处一年半载,想让他看到她的厉害。
她觉得自己厉害,想要跟这个证明,跟那个证明,结果却残了腿。
她其实是自视甚高,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连夭夭心里一股尖锐刺心的愤怒和酸涩感涌上来,她确实是自视甚高的,很骄傲,喜欢程川便与他比较,要求自己样样不能比程川差,就算一时差,也要努力赶上。
这一下要残了,她感到强烈的自卑,自我怀疑。
连夭夭攥紧了手下的被褥:“我这就回山上去,不给百夫长添麻烦,那些药都很珍贵,你不必找了,不必为我奔忙。”
声音竭力镇定,眼泪却在眼角打转了。
程川察觉到了连夭夭伤心愤怒,但一时没摸透她伤心愤怒的点,只是沉声道:“必须要试试,我马上跟山上联系”
“你救我是觉得我当时撞开你,是代你受过吗?不必,不需要!不用可怜我!”她喊道。
程川抿了抿唇,半晌道:“我不是可怜你。救你确实因为感恩,但更是因为我们的同袍情谊,还有,你是修灵营里的大将,没有你,我少了左膀右臂,以后敌阵冲杀,营里会多死很多人。你太重要了。”
最后四个字程川加重了语气,神情认真。
程川一向话少,很少说谎,在军营里更是说一句算一句,所以营里的修灵者,连带很多普通的兵丁都对他信服。
他这样认真的眼神,笃定的口气,让连夭夭连疼痛都差点忘记,心如擂鼓,神色怔怔。
“你”她喃喃要说点什么。
她想问“你太重要了”,只是因为她的箭百发百中,能救冲阵的修灵者性命,还是,也有别的意思呢?
程川却已经起身了:“你好好养伤,药的事我会想办法。”
他转身出门。
连夭夭一时有些恼,但是看到那并不算宽厚,却挺拔如剑,让人踏实到骨子里的背影,又垂下眼眸,微微笑了。
她很重要。
她看一眼自己伤得快没知觉的脚,心里也期盼着能有药,能治。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滚滚云气氤氲遮盖着大山,远处的山影若隐若现,如浅墨晕成。
程禾一直没睡,她只入定了半个时辰吸收灵力,稍微缓解了灵元的干涸,便收到了连夭夭受伤的消息。
连讳的神色简直称得上可怕。
程川也给程禾玉简传讯了,看得出来很急:
“需要三种灵药,看子汀的收藏中有没有,若她肯割爱,我之后按三倍的市价补偿。”
程禾看了那三种灵药,把碗一放,敲了子汀的房门。
“阿姊,上回我从北边带回来的灵药里是不是有一位叫‘秦椒果’的?”
子汀只披了寝衣,天还未亮便被叫醒,倒也没有生气,反而小心看了看程禾的神色。
小黑的事情她听石老和连讳说了,她怕程禾会心伤到把自己伤出个好歹来,还准备了心郁气结的药。
但是程禾好像没事,除了身体损伤,精神尚可。
子汀疑惑,怕是什么打击过大,短暂失忆之类,更加担心了。
她在那里看着程禾发呆,程禾又得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子汀忙道:“确实有,是炮制好了的干果,至少三十年的大果,品相极好。”
“那果子你用了没?”
“还没有呢。”
程禾略有些尴尬:“可能得把那果子要回来了,有人急用,而且,如果阿姊不介意,可以跟我们去一趟泰泽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