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食之前，姜寿又一次召集众将议事。
程禾进帐的时候依旧往角落站，但是这一回她不管往哪里站，都是视线中心。
月渌进来的时候，第一眼也是看向程禾。
他没有看到白霜，只看到一个四阶，一个三阶神裔在程禾一左一右保护着。
月渌下巴微抬，淡淡道：“白霜为何不在？”
“前辈被死气所伤，正在疗伤。”程禾道。
归元丹难得，城里缺药，白霜的修为虽然能把死气压制驱除，但是需要时间。
月渌坐在椅上，不无施舍道：“没有白霜，只这两人怕是护不住你。你可以跟在吾身边，有吾在，没人动得了你。”
程禾笑了笑：“多谢尊驾，不必了。”
月渌的脸色又不好了，为着程禾的给脸不要脸。
上座的姜寿却道：“确实不必了。”
月渌冷冷看向他：“怎么，世子是觉得吾不够格护她吗？世子怕是忘了吾手握的王令，吾有监察之责”
姜寿掰了下自己的指节，发出‘咔吧’一声微响。
“正是王令，皋涂关失守，王上召您去东线战场。”他道。
月渌一怔，失声道：“皋涂关失守？怎么会？”
月渌算是月旌那一支的族人，辈分很高，他自然知道皋涂关的主将是月旌，那里几乎都是月旌的嫡系兵马。
洛水天险与神牙关的易守难攻程度不相上下，皋涂关失守，这样的消息当众讲出来，让他感到和昨日一般的脸颊火烫。
“这种局势，本世子极是舍不得尊驾离开，但是不敢不尊王令。”姜寿道：“尊驾随时可以走。”
月渌原地站了片刻，只觉脑子里乱乱哄哄，周围视线又让人里外焦烫。
他目光从姜寿，又落到程禾身上，一时很想掐死程禾，手攥了攥，终究摔门出去了。
身形疾若奔雷，转眼隐没在城池上空绚烂的彩云里。
姜寿吐了口气，直起身来，对也处在震惊中的众将道：“皋涂关失守，今后咱们只能靠自己守城。”
众人沉默，原本不少人都主张趁着我军士气高涨，出城去与姒军一战，痛打落水狗。
这回都犹豫了。
“我们有程禾，姒泽不敢放出神相。他的兵马损失更重，若不趁此一举歼灭姒军，错失最大战机！”仍有人坚持道。
“没有剑阵与护城大阵，没有六阶，出城在旷野中大战，谁能护住程禾？”程川冷声道。
程禾道：“我修为不高，对神相只能一次次消耗，并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一个负责统计伤亡的官员也道：“王都派来的两位五阶，战死一位，若是白霜也伤到不能出战，确实不宜出城。”
那坚持出城的闭了嘴，只是低低道：“到底只是蛮修，修为太低，不能消灭神相，还要人保护！”
营房里人多，也没人听到这句低喃，姜寿连下了几道军令，让人加固护城大阵、扩大剑阵。
因有那哺入大地的巨量灵力，泰泽城中军民皆有精神，姜寿搜刮了内城大户的存粮，强征奴隶，并招募庶民修缮城墙，修建防御工事。
虽然战局糜烂，但是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倒是奇异地，焕发了几丝活力。
姒军的营地更远了，远在泰泽城十里外，接近已成废墟的陵泽城。
自上次城头大战，已经过去一日夜，残余姒军士气始终低迷。
许多兵丁昨日都看到了有人把神相巨斧冲断，然后又把巨斧割成无数块，直接让其消失的一幕。
这和神相从前受攻击的情形大不一样，让人极度不安。
“这便是君上依赖神器攻城掠地的坏处了。”
主帐之中，与姒泽相对而坐的女子缓缓说道。
女子一头乌黑长发，蜜色肌肤，裙衫是一片灿烂的淡金色。
姒泽笑着哼了声：“这时候说坏处，神相一脚踩坏一座城的时候，他们可全都是欢呼膜拜。
不过如今本公倒懂得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有奇物横空出世，必定另有镇物针锋相对。”
“蛮修罢了，先王在位的时候，曾发动了对北境那些蛮修宗门的灭绝清剿。说雪山里藏着一个剑宗，战力无敌，不也被打残了。“女子优雅地放下陶杯。
姒泽笑道：“此事本公听说过，不过那剑宗并未灭绝，应当是南逃了，若是本公没看错，泰泽城正有一个余孽。”
女子面上不屑，但是并没有顺着谈论那剑宗余孽，她道：“您就确信他们不会出城来战？您现在的兵马实在是”
实在是少得可怜。
“昨日没来，自然就是不敢来。”
姒泽倒是希望姜寿愣头青一样，带着兵马出城来追。
他仍有哨探，姜军出城，为克他神相，必定要带程禾，要带月渌和白霜其中一个。
他得到消息，便让兵马北逃，引开姜寿，他自己再带一个五阶，返身回泰泽城，最多三脚，就能把城池踩烂。
那时候，姜寿可就是一股孤军了，姒泽返回，加上马上就到的宣地北境援军。
姜寿程禾，死路一条。
“如此，看来也只得在城内解决那蛮修女子了。明日行动吗？”
“就明日。”姒泽其实满身烦躁，他不由道：“本公在这破城之下耽搁太久了，实在等不及要踏马王畿。所以，夏呦将军，别让本公失望。”
夏呦便又举了杯，笑道：“吾必竭尽全力，为君上分忧。”
程禾在打坐修行。
她已经确认过多次了，丹田之中，光池之内，小黑的灵体两截连成了一截，还变大了一些。
虽然还是很弱，离开她的身体之后进入现世，估计肉眼都不可见，片刻就能消散。
但是，确实是存在的，是在变强。
程禾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要提升修为，让小黑灵体更凝实，然后她用“生灵”之能，把小黑的肉身创造出来。
那大概是很久之后。
程禾下意识摸上枕头。
没有小黑，没有以前觉得很烦，现在觉得想念的，小黑掉的毛。
发了一会儿呆，程禾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是个晴朗到极点的好天气。
阳气盛足，光芒炽烈，她的影子凝实成漆黑的一团。
城墙上值守兵丁们的影子也是边缘锐利。
如今姜寿掌兵，严明纪律，城上兵丁不敢再在烈阳天里往城垛的影子里缩了。
但是仍有低阶的将领在角落处窃窃私语。
“程禾修为太低，她自己也说了，一次只能吞噬一小部分神相身躯，那有什么用？”
“是，若她有白霜那样的修为，咱们早就打出城去了，说不定能立下斩杀东伯侯的不世功业！”
私语嘈杂不断，两个神裔将领说得起劲，没注意到他们交缠的影子里，有异物一动，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