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禾将所有的通讯玉简、骨片都整理了一番。
老妈已经跟着扈昌和子汀到寒地了。
寒地也在整兵备战，寒地也流言汹涌、人心惶惶，但是姚窕治下的寒时城起码算是个避祸去处。
砥砺峰上依旧无人，石老等人在西面隐蔽的山谷之中，带着村民和难民们扎下了营地。
石老在问她，何时归山。
大家都想归山，都盼安稳。
程禾攥住玉简，心道也不过就是这三两日之间吧，胜负必分。
午后的阳光从西窗洒进来，这间屋子不小，床在深处，帐子一方，昏昏然一片，光都不能透进来。
东墙薄薄一层，开了扇门，隔壁就是在打坐压制死气的白霜。
窗下的影子里，有肉眼难见的一点起伏，但是似乎踟蹰，半晌未动。
程禾把通讯用的工具都收起，手中把玩着一根珠光灿烂的骨制长针，闭上了眼睛。
修灵者在打坐修行的时候，心神沉浸，对外界的感知便会变弱。
屋中静谧，影中物极慢极慢地移动，到了床帐前面一团模糊的散影之中。
打坐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影中物终于稳定住了。
一颗人头从影子里冒出来，随即是半身。
女子的半身，她身后浮起金色虚像，指尖出现一根金线。
金线微微一挑，从半遮床帐的缝隙间直接撩到了程禾身上。
夏呦身子微微前探，却触及什么，屋中“嗡”的一声。
程禾倏然睁眼，看到那浮出地面半截，鬼一样的女子身影，眼睛瞪圆。
她的身子往后一倒，手捂住额头。
一把飞剑刺破墙壁，直射向夏呦。
夏呦已经重新钻进影子之中，下一瞬直接出现在程禾床上，万千缕金线穿透程禾的头颅。
飞剑直向西面墙壁，剑锋散开，“轰隆”一声，把整面墙都撞塌。
大片阳光无遮无拦地倾进屋中，夏呦本已潜入影中，欲从西窗影中离开，这一下光芒大亮，暗影被驱尽，夏呦身形完整显露出来。
第二把飞剑直接穿向她后心。
却没能穿透。
夏呦身后神相变为一个魁梧威严的金甲神人，她身周覆盖上了一层晶亮闪耀的甲胄。
羲和本相之一，神术，青阳甲。
这一刺一挡不过转瞬，但是外面守卫的神裔已经冲了进来，程川也在院子里，同样冲了进来。
人一多，影子反而纷乱明晰了起来，夏呦身子重新沉向人影之中。
飞剑微一偏转，锐气再盛一重，在夏呦半身还未沉下之际，狠狠穿进她的胸口。
夏呦一口血吐出来，青阳甲瞬间消失，神相转为大袖飘摇，不见面目的神人。
远处似有钟声响起。
白霜神色一冷，但是她僵住了。
周围所有人都在攻击夏呦，两个月神神裔一人催眠，一人黑沼，程川的黑剑也朝夏呦刺去。
他们的动作都定格住了，攻击也是。
羲和七相，岁晨之星，神术‘辰钟’，时空倒流。
不过几乎没有日神神裔能真正掌握时空倒流，再天才的人物，也只能让时间凝固一瞬。
这一瞬足够夏呦沉入影子之中。
她沉入了程川的影子里，然后是床底，然后是这片营房的阴影。
飞剑紧追而至，但是无法刺入影子里，刺入也只是空茫罢了，伤不到人的本体。
血迹不断在影子里绽放，那血迹越来越远，越过城墙，不敢停驻，不断奔驰，驰入灌木丛。
有人在那里接应，将她捞起，迅速带回姒军营帐。
没有月神的不死灵相，夏呦撑到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姒泽大步出帐，犹豫片刻，喂了她一颗药丸。
当初姒泽在王都大闹，伤重濒死，月旌怀疑他根本活不下去。
但他依旧活蹦乱跳到如今。
宣地东伯宫里，是有些真正能生死人的珍稀灵药的。
“杀了程禾没有？”姒泽问道。
夏呦微微摇头：“没有守卫太强。”
姒泽脸色阴沉，顿时后悔那颗药了。
但是夏呦又道：“我以‘金丝’烧了她神魂若无若无意外，她会变成一个失魂之人。”
“晙国的内乱是因为先王夏炎被刺杀，死得突然，下面三位得势的王子争位。
如今三方混战已经分出胜负，最小的十一王子夏临占据王都，继位为新王，四王子战死，大王子带着残部逃到南境封地。”
骄阳炙烤的荒野大地上，两骑并行，说话的是姒辰，她依旧有些不习惯和母亲相处，说这些是为了介绍如今大陆局势，也是为了打破僵硬的气氛。
月华疯了十多年了，在月苍那里又接收不到多少信息，因而听得认真。
“我从前还在王都的时候，晙国与滢国几乎每年都要在边境狠狠打一场，宣地的强兵就是如此练出来的。”她道。
姒辰冷道：“直到去年也在打，去年栎阳沦陷了，至今未能收回。皋涂关一战有晙国神裔出现，我猜姒泽可能是与战败的大王子合作了。
日神神裔的‘太阳神火’与‘影匿’，尤其是‘影匿’，对姒泽来说肯定很有用。”
月华眉间蹙起：“日月二神势如水火，姒泽如此做不是叛神？”
随即她又冷笑：“他什么做不出来？”
姒泽从来胆大包天。
走上一个山坡，能看到远处大路上长龙一般的行军队伍。
是从宣城和北境调来的援军，四千多人，带着千余奴隶押解着辎重，倒也浩浩荡荡。
姒辰看向月华，低声道：“您帮我看看易容是否有破绽吧。”
月华温柔又仔细地将她打量一番：“没有破绽，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姒辰笑了一下，也为月华检查，片刻道：“您也没有破绽。之后我是姒灵，旁支的随军神裔；您是姬芫，宣地南境姬氏子弟。”
月华点头：“我记得。”
这一次援军之中神裔众多，大都是二、三阶，在上层神裔家族中籍籍无名之辈。
战局进展到这个地步，自然人人都是战士，民间的丁口几乎征调完了，每个神裔家族之内也都不能有在后方吃干饭的子弟。
两骑提起速度，从山坡上呼啸而下，如同路途中离队去围猎的寻常神裔，经过几次早有准备的查验，融入队伍。月华依旧走在姒辰身后，她看着女儿挺拔的背影，心想，月苍将她送来时，早就想到了吧。
想到她一旦见到姒辰，除了更加坚定要杀姒泽之外，对月翎的仇恨，对王位的那一点执念，都要淡了。
那对于月苍来说，不仅战局有翻转的希望，他忠心拥戴的月滢，王位也少了一大威胁。
后生可畏。
被远远念叨的月苍正握着颈间的玉坠，用心声焦急呼喊：“阿禾？程禾？程禾！”
一直没有回答，已经半刻钟了。
他转而联系寅犬：“你进泰泽城了吗？”
寅犬秒回：“我刚进城，进城可难了，要一层一层查，我衣服都被扒光了。”
“你见到程禾了吗？”
“没，没进去她的院子，说是方才有刺客，重伤了还是怎么”
月苍呼一下站起来。
他知道程禾有防范，泰泽城里也有防范，他也有准备，但是无数不好的可能性还是在心里不断闪过。
他抬脚往外。
门外却正好有人敲门。
“大司徒，王上有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