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清润,语气真诚。
任时清微微愣住,她自然知道,若是楼弃尘放弃,她也会一并退出。
只是她没想到,楼弃尘挨打都不给出灵石,竟是因自己私心给他系上的红绳,不愿连累她一起淘汰。
她不由地对他生出些愧疚情绪。
“本就是我非要与你组队,什么结果都是我应得的,熬不住认输便是,我不会怪你,孰轻孰重我还能分不清吗?”
“你是人,是我的师弟,不是任人出气的蝼蚁,对我而言,赢得试炼并非必要,你的安全更为要紧。”
楼弃尘怔然一瞬,他原以为,这世上没人会在意他的生死。
弃尘弃尘,一生被厌弃抛弃于尘世间,才是他的命数。所以就算她认为试炼结果比他重要,他也觉得无可厚非。
可她却要他完好地活着。
胸腔里有一道难言的情绪在激荡着,让心脏的跳动有了实感。
这样的感觉十分陌生,却偏偏替他驱散了一些疼痛感。
可他向来孑然一身,看不出也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关切,有几分真心。
他垂眸应承道:“…好。”
许是觉得他回应地太过敷衍随意,眼前的人又不满地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楼弃尘温和地笑了笑,又道:“师姐放心,是非轻重我心里清楚…”
正说着,一个清风朗月的白衣修士朝他们走了过来。
楼弃尘的笑意淡了下去,几分嗜血戾气在眼底转瞬即逝。
任时清也察觉到动静,回过头警惕地瞥了一眼,来人竟还是沈衡之。
她皱着眉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找你的棠落师妹了?”
他们方才破了结界后,本要分道扬镳的,不过腕上的法器指引向同一个方向,便一道顺着路来了。
她方才一心在处理沈朝,没有注意到他还在身后。
沈衡之冷声道:“棠落师妹就是棠落师妹,不是我的。”
她最近为什么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楼弃尘淡漠地扫他一眼,抬手指向远处,颇为好心地给他指了路:“她在那边。”
沈衡之顿了顿,淡淡回道:“…多谢。”
他睇过二人手上醒目的红绳,缓步经过楼弃尘身边时,他听见带着一丝恶意的提醒在耳边响起:“这位师兄,若你再走得慢些,泥沼就该把她淹死了。”
沈衡之侧过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黑眸,一声不吭地飞身而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有一瞬间,他仿佛在那个师弟身上感受到了一丝隐隐的杀意,并非简单的争夺敌意。
深究起来,又不能抓到什么依据,此前他也并未见过他,更别提结了什么仇怨…
是他想多了吗。
林中的沼泽当中,棠落苍白着脸,看见朝她飞来的人,蓄满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沈师兄!”
泥沼已没过她的脖子,她努力仰着头,不让污渍碰到自己的脸。
沈衡之手中掐诀,棠落缓缓地从沼泽里脱离了出来,他剑眉拧紧,谂了净身诀将她身上弄干净后才伸手扶住她:“没事吧?”
棠落摇摇头,杏眼又红又肿,惹人怜惜:“我没事,都怪我没用,没能帮到师兄,还差点拖累你…”
沈衡之安慰道:“不必自责,你本就入门不久,尚有心疾缠身,能撑到此时已经不错了,倒是我没看顾好你。”
发觉自己傍着他的胳膊,棠落面色微红,朝他微微一笑。
沈衡之伸手探查她的灵息,她的心疾,是为了救他才加重的,所以他才将她带上山修行。
那颗修髓丹…本该给她缓解伤势,他却任由任时清将它收进了储物袋。
“师兄?”棠落担忧地喊道:“你怎么了?可是方才受了伤。”
沈衡之摇头道:“无事,只是修髓丹…我并未找到,抱歉棠落,原本答应了要替你找到救治的法子。”
“没事的师兄,今日能和师兄一起试炼,棠落已经很满足了。”
沈衡之静默一瞬,沉声道:“走吧,试炼要结束了。”
…
试炼的秘境关闭,灵虚山却仍旧人潮攒动,所有弟子都等着一睹霁尧仙尊的尊容。
棠落一眼就注意到人群中的任时清,眉眼间一瞬出现了紧张的神色,悄悄瞥向身侧的沈衡之,见他依旧如常,又放下心来。
她想,任时清追师兄追得紧又有何用,师兄待她才是不一样的。
没过多久,试炼的结果就出来了,不出意外的,第一是沈衡之和棠落二人,而任时清和楼弃尘排名第三,也在指教之列。
霁尧仙尊清修至今,从未收过徒,也不曾插手宗门的教导训诫,只顺从天道之意,只是此次恰逢出关大济仙门,玄凌宗的弟子们才有机会接受他的指点。
长老们担心自己挑出人选会有弟子不满,便将这指点当作试炼名次的彩头。
霁尧仙尊看着面前几人颔首带笑,一个一个轮流指点。
在他的提点下,任时清明显感觉到自己对灵力的把控更进了一层,她缓缓调整着灵息,看向楼弃尘。
霁尧站在他面前,眉间轻蹙:“你…”
楼弃尘从容地直视他,并不着急。
见二人都没有什么动作,任时清索性直接上前替他问道:“仙尊,他的灵脉并未破损,为何修为却迟迟无法长进呢。”
霁尧收回打量的视线,拂袖让其他人退下:“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应声告退。
任时清正在犹豫自己该不该走时,楼弃尘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望着霁尧一字一顿道:“师姐不算外人,仙尊有话直说便是。”
任时清怔了怔,这么快就把她当自己人了?
这位“魔尊”师弟,还真是意外地好收买。
霁尧没说什么,待殿上只剩他们三人时,才问楼弃尘:“你与灵霄宗有何干系?”
楼弃尘微微一顿,道:“并无干系,弟子也不曾听闻过灵霄宗。”
任时清思索半晌,接话道:“仙尊所说的,可是那个二十年前被灭了门的仙门?”
“不错。”霁尧看着楼弃尘,若有所思道:“你中了无妄蛊,身中无妄蛊之人,无论是仙是魔,修为是高是低,都会被压制,所以你修炼之时总会遭到反噬,无法积攒灵气。”
任时清问道:“可有法子解除?”
霁尧摇头道:“无妄蛊是禁术,下蛊之时会加注一个独特的禁制,禁制如何解除只有下蛊之人才知晓,若是不知禁制冒险去解,二者都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看他的样子,大抵是来玄凌宗之前便中了这禁术。”
说着,他又看向楼弃尘,问道:“你来玄凌宗时几岁?”
楼弃尘沉默一瞬,道:“十三岁。”
霁尧挑了挑眉,道:“那倒是稀奇,小小年纪还未开始修炼便被下了蛊术,难不成是你家以前在仙门中有仇人,所以下了禁术报复你?”
仇家…
任时清面色复杂,楼弃尘的过去,她也一无所知。
楼弃尘眸色深深,却无波澜:“弟子自有记忆以来便是孤身一人,不曾有过什么亲人,所以也不会有什么仇家。”
他的话说得十分坦诚,让人找不出错处。
霁尧听后缓缓抬手,将灵力输送至楼弃尘体内,替他缓解了累积的反噬。
长久的反噬,使他体内的真气混乱不堪,如若不及时解除,他再强行练下去,迟早会灵脉尽断而死。
“罢了,你既说没有那便没有吧。修炼之事你也不必太过执着,也许哪天瞎猫碰见死耗子,突然就解了。”
楼弃尘似乎并不指望会有结果,只是平静地垂眼应道:“多谢仙尊,弟子知晓。”
霁尧摆摆手道:“不必客气,我并未帮你什么。”
二人俯身行了礼,便准备离开。
任时清刻意放缓脚步,看向前方干净修长的背影,低声问道:“仙尊,他身上的蛊…可会与魔族有关?”
霁尧仿佛看穿了她的担忧,道:“放心,我方才探查过,他身上并无凶煞之气,而且无妄蛊是修仙者研究出来的禁术,下蛊之人,也只会是修仙者。”
她松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直到得了霁尧仙尊的肯定,她才真正完全对他消了疑虑。
“其实以前…”霁尧似是想起什么,又摇头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过是些为了仙位争夺互相陷害的故事,无甚可说。”
“你与他关系不错,日后多劝解劝解他吧。”
任时清点头道:“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