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好。
苍明双手叉腰,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整洁敞亮的房间,得意地扬了扬脑袋:“怎么样楼师弟,你师兄我办事儿还不赖吧?”
楼弃尘淡淡瞥他一眼,道:“你好像只是帮我开了个门。”
“放屁。”苍明指了指房内四处:“早在你整理行装来之前,我就废了好些灵力施清洁术,这么干净的屋子,你看不出来?”
楼弃尘语气谦和:“有劳师兄费心。”
苍明满意道:“小事,小事。”
“果然师弟你比起任时清还是要有良心许多,这臭丫头,事情不和我商量,倒知道吩咐我来打杂,现在人也不知去处,一点儿忙不帮。”
提起任时清,楼弃尘眉眼温和了几分:“想来是师姐信任师兄的能力,才会放心让师兄独自处理。”
苍明被人肯定,心情又舒畅不少:“你这话也没错但是”
但是他的能力,难道只能清扫房间吗?
“师兄。”
苍明的思绪被他打断,只见楼弃尘站到靠窗的书桌边上,问道:“这些笔墨宣纸,也是你准备的?”
苍明应道:“不是,那是师妹买来给你的。”
楼弃尘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垂眼抚上纸面,平滑细腻,不似他从前用的那般粗糙,架上整齐竖立着狼毫笔,无一不可看出,挑选之人的用心和仔细。
他笑了笑,道:“我会好好用的。”
苍明也走过去,问:“你再瞧瞧还有什么缺的,我那杂物间里还有许多不用的物件,可以拿来给你用。”
“多谢,我什么都不缺了。”
“不用跟我客气,罢了,我直接带你去看看吧,说不准看见了你就知道缺什么了。”
说着,苍明搭上他的肩,假装没注意到他一晃而过的僵硬,拽着他去了边上的杂物间。
杂物间很大,也很乱,堆积着苍明用过的没用过的各种废弃东西。
他指着一一介绍:“这个是我以前一时兴起重金买来的炼丹炉,可惜我失败了,师弟你若有兴趣可以拿去玩玩。”
“那把桃木剑是我刚来玄凌宗时买的,不太好用。”
“那个是那个黑得跟炭似的玩意儿是什么来着?”
还不等他回忆起来,楼弃尘已经先一步朝角落走去,他的目光落在一个沾满灰尘的纸鸢上,许是被丢弃在这里太久,纸鸢的形状已经被腐蚀得看不分明,只能依稀从破旧不堪的色彩上辨别出来,那是一只仙鹤。
他蹲下身,擦去两翼上的浮尘,如同失了禁锢,复杂的情绪随着振翅的动作飞腾而出。
“我会一直带着它的,待哪日你上山来了,看见纸鸢飞于天际,那便是我在等你。”
“我会记得你”
苍明看他一动不动,问道:“师弟,这满屋子的东西,该不会你就看上了这个破纸鸢吧?”
楼弃尘嗓音低沉,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在问他:“为何会在这里。”
苍明道:“你说这纸鸢?这不是我的,是师妹的,她小时候有段时间爱玩儿,经常去后山放呢,不过后来被我拿走了,就一直放在这里。”
“你喜欢这个?”苍明奇怪地嘀咕道:“脏成这样你还看得出这是什么?”
楼弃尘目光动了动,良久,才缓缓问道:“她不要了么?”
“不要了吧。”苍明思索半晌,道:“她的事儿多着呢,一个小纸鸢而已,久了就忘了。”
忘了
是了,他也险些忘了,她是昭昭明月,上可见群星相环,下可窥雪负满山,怎会被区区一根丝线牵困在原地。
年岁渐长,记忆一段一段跃出洪流,那些儿时短暂触碰过的温暖,于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人而言,微不足道。
只有他独独沉溺在黑暗中,所以被月华映照之时,才会格外深刻。
楼弃尘站起身,擦净手上的灰,道:“那我也不要。”
他想,既然不再是共同的记忆,他也不必为这段过去多做纠结,忘了就忘了,反正他们如今重新相识,不也很好么?
他拿起苍明不要的那柄桃木剑,道:“我能带走吗?”
“当然可以。”
二人挑选完毕,苍明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离开了,楼弃尘独自走了回去。
任时清来的时候,楼弃尘正在练笔,透过花窗,便能一眼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她驻足在窗外,问道:“楼师弟,写什么呢?”
楼弃尘这才注意到窗边来了人,他略显仓促地垂下头,随手拿了张宣纸铺开:“在练符。”
任时清凑到窗台上,双手撑着窗沿,半个身子往里探:“我看看你画得怎么样。”
楼弃尘没有阻拦,勾了勾唇,问道:“师姐也懂符术?”
“明知故问。”
任时清无趣地抽回视线,她对这些符箓阵法还真算得上学艺不精,比如楼弃尘方才纸上那歪歪斜斜的墨迹,就是她看不懂也没见过的字符。
她半真半假地逗他:“这般认真,看来倒是我和苍明师兄打扰你了。”
“没有。”
他的反驳接得毫不犹豫,倒让玩笑的任时清愣了一下:“什么?”
楼弃尘放下笔,走到窗边与她相视,一字一顿道:“师姐没有打扰我。”
四目相对,任时清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紧张什么。”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师姐怎么才来?”
那双容易叫人沦陷的凤眼,此时眸光幽暗,藏着几分郁气,似乎是对她晚来的控诉。
“我去找慕师兄了。”
任时清从袖中拿出一个崭新的储物灵袋,纯白色,绣着几根翠竹,和她的灵袋是同一款,不过她的灵袋上面绣的是彼岸花。
“给,这是送你的。我记得,你在坞阳城时说过,你没有储物灵袋。”
楼弃尘的指尖摩挲着凸起的翠竹纹路,慕师兄,是那个炼器天才吗?她晚来是因为特地去给他要了储物灵袋?
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被人留意于心,他难以表述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像是桌案上揉皱又抚平的宣纸,只留下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痕迹。
他看着她,道:“师姐,我当时并非是向你讨要储物灵袋的意思。”
他的瞳色极深,落在任时清眼里,却是道不出的温和和无辜。
她莞尔道:“我自然知道你当时是在担心我的伤,只不过我想你日后总会需要,便想送你。”
楼弃尘微微一愣,垂下眼,意味不明地说道:“师姐向来想得周到。”
可她大概想不到,像他这样心思重的人,与她亲近之后,又怎会甘愿只做她的师弟,他想要的,远不只此。
任时清不知他心中所想,隔窗对他道:“其实,苍明师兄人很好,过几日我去了蛮荒,你有事尽可以去麻烦他,他一定也会帮你的。”
楼弃尘应声抬眸:“蛮荒危险,师姐去那里做什么?”
任时清也不好将自己惹出的祸说出来,便只说是为了藤玉血莲。
楼弃尘静了静,道:“师姐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太过为难自己。”
任时清停顿一瞬,想他大抵是误以为她是想要借用血莲提升修为吧。
她没有解释,只笑道:“那可不行啊,我必须要为难自己,只有努力修至大成,才有机会平世间不平事,救尘间无辜人,不是吗。”
她明眸善睐,干净又无畏,那双琉璃瞳,让一切隐匿的丑恶都无处遁形,以至于哪怕说着这样的空头大话,也让人觉得十分可信。
见他没说话,任时清轻笑道:“你信了?骗你的,其实我没那么伟大,努力修炼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楼弃尘不再多问,只是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递给她:“藏经阁有些书便是介绍蛮荒和藤玉血莲的,师姐不妨多看看,也好有应对的准备。”
任时清接过宣纸,上面正是几本书的名字。
她把宣纸收好,扬唇一笑:“楼师弟,不得不承认,许多时候,我都挺庆幸有你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