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正常,本就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任时清淡淡说道,饶是她自己,重生一回,不也变了许多吗。
季秋云问道:“你不觉得我可怕吗?我心胸狭隘,为计较些小事就害人性命,是个十恶不赦的厉鬼。”
任时清反问她:“在你看来,那些是小事吗?”
季秋云没有回答,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那些诬陷和恶语是小事,只是所有人都说,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久而久之,连她也以为是自己仇欲太重。
她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想叫我放下过去,原谅她们。”
“当然不会,她们对你做的事的确很过分。”任时清轻言道:“我既未经历过你所经历的苦楚,自然也没资格慷他人之慨,去劝你原谅。”
说着,她又笑道:“我的头上是顶着圣洁的光环么,竟让你觉得我是个不会计较的滥好人?”
季秋云靠着她的肩,莫名被她的玩笑话安抚好了。
她静默许久,才黯然道:“任姑娘,我好累。”
任时清眸光轻闪,安慰似的拍了拍她:“对不起,季秋云,是我来晚了。”
季秋云怔然望天,对不起三字,也算是她生前的执念吧。
伤害她的人死不认错,真心为她惋惜的人反而心怀歉意,所以她见到她的那一刻,才下不去手啊,对她这一生而言,这样的赤诚之心,多么难得。
好像也只有透过她,才能看到过去那个鲜活的自己。
季秋云眼中的血泪终于落下,禁锢着周围的怨鬼的强劲怨力也散了许多。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
她猛地推开她:“任姑娘,了结了我吧。”
任时清顿在原地,霁月弓散发着浅淡的光,却无杀意。
季秋云笑了,难得真心实意地开起了玩笑:“怎么,舍不得我了吗?”
任时清承认道:“是有一些…”
季秋云愣了愣,别开脸道:“任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停顿片刻,又主动问道:“临死之前,可还有什么我能帮你们的?”
任时清思索半晌,点头道:“确有一事,我想知道。”
“教你破阵的人,是谁?”
季秋云想了想,道:“我不知他姓甚名谁,只知他是一名仙门弟子,穿着灰色道袍,他第一次找到我时,原想了结我。”
“后来见我勾着一群怨鬼,又放过了我,还教我如何躲避修士的杀招,我虽知他不怀好意,但也顾不上其他,只想寻仇。此后只要我杀了人,他就会现身。”
钟听雪蹙眉道:“蓄了这么多怨鬼,他也不怕一口气把自己撑死。”
“算了。”任时清道:“宽心点吧,总归也算有了线索。”
“对了,那个仙门弟子耳后有一个红色图案。”季秋云像是想到什么,又道:“我曾听他说,待他成了此事,便去寻仇,他的仇人,好似就在临燕城内。”
“临燕城内?”
任时清和钟听雪相看一眼,临燕城里,能杀死蛮荒地下那一大批修士的人,寥寥无几。
若能找出他们的仇人,便能将被怨灵夺舍了的仙门弟子一网打尽。
“多谢。”
任时清温和地望着她,道:“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你帮我。”
季秋云笑了笑:“作为交换,杀了我吧。”
任时清不语,就算她不说,她也会这样做,驱散怨灵遵循轮回法则,本就是她分内之事。
季秋云抬头望着天上的月,继续道:“其实,我很想再见苍公子一面。不得不承认,我剥人面皮保持美貌,也存有一些私心,我怕他见到我的那一日,我只有一张丑恶狰狞的脸。”
“我担心我的满身脏污会辱了他那样阳光干净的人。”
任时清回忆起她们的初见,彼时的季秋云又何尝不是阳光干净呢。
说完心里话,季秋云舒了一口气:“动手吧,任姑娘。”
朔风凛冽而过,许是感受到亡期将至,林中怨鬼的哀泣声嘈杂起来。
任时清双手撵起,浅淡的微光在指尖跳跃,流向季秋云的眉心,灵力逸散,周围瞬间如仙气缭绕。
纯净的白光渐渐笼罩在她身上,驱散了黑气,季秋云只觉身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嘴角微微上扬道:“任姑娘,最后还能遇到你,我很高兴。”
林中声响愈渐零散,季秋云的身形也逐渐变淡:“来世我想,同你们一起上山修炼。”
任时清弯眉:“好,我等你。”
林中归于寂静。
她们于此处相识,也于此处缘灭。
钟听雪的心情有些沉重,她想,人间有些不平事,就算她修道成仙,也无法阻止吧。
钟府门口,楼弃尘拖着灰衣男子的尸体出现。
他的脸色惨白,唇边还有一丝未擦干的血迹,在黑暗里如同地狱修罗。
每动用魔剑杀一次人,他身上的魔气便涨一分,魔气越重,无妄蛊的反噬便越厉害,像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因为反噬的钻心之痛,他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楼弃尘却并不在意,好似早就习惯了一般。
他一步步走进府中,林怀旭见他苍白着脸回来,登时从座椅上跳起来:“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她待会儿看到了骂我怎么办!”
楼弃尘淡淡瞥他一眼,随手把尸体丢在一旁。
“啊!!”林怀旭又往旁边跳了一步,惊吓道:“哪来的死人?你杀的?你去杀人了?你你你…我怎么跟她交代!”
林怀旭语无伦次,本想说些什么,却在他不冷不热的目光下消了声。
楼弃尘的眸色很黑,面无表情看着你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心生寒意。
“不需要你交代。”
林怀旭听着更为头大:“那你…你先告诉我,你杀的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楼弃尘半掀着眼皮望向他,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林怀旭接收到他的目光,哪里敢说实话:“好好人吧。”
楼弃尘轻快地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既如此,就先留他一命吧。
他也得留下点做好人的证据,不是吗?
他随意找了椅子坐下,温声道:“师兄也坐下歇息吧。”
林怀旭扯了扯嘴角,坐在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端着身子半点不敢放松。
直到任时清和钟听雪开门回来,他才得救般的长舒了一口气。
任时清一眼就看到地上灰衣男子的尸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钟听雪静默一刻,道:“灰色道袍,不会这么巧吧?”
她蹲下身,翻了翻他的耳后,果然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图案诡异,像术法的封印一般。
楼弃尘起身朝任时清走去,解释道:“师姐,你们走后不久,这人便来了,他应当就是被蛮荒怨灵夺舍的其中一个弟子。”
钟听雪问:“他对你们出手了?”
楼弃尘点点头。
任时清此时才抬眼看向他,发觉他面色苍白如纸,关切道:“你受伤了吗?”
楼弃尘虚虚咳了一声,却不是装的:“无碍,不过一点小伤。”
任时清转头看了眼林怀旭:“你怎么没事?”
“我?”
林怀旭想说这都不关他的事,他当然没事,但想起楼弃尘平静得像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又没说出口,只道:“我比他厉害呗。”
任时清面无表情道:“厉害在哪?让你照看个人都照看不好。”
林怀旭:“”
他有苦说不出。
见他不说话,任时清又问道:“这人你杀的?”
楼弃尘替他回答:“是林师兄杀的,没想到林师兄人看起来不怎么样,动起手来还算利索。”
林怀旭:“…”
装,接着装。
林怀旭默然,他想,怎么说也算件好事,帮他认了就认了吧。
任时清一边给楼弃尘渡些灵力缓解伤势,一边道:“他要是动手利索,还能让你受伤么?”
楼弃尘弯了弯唇,眉眼柔和:“师姐不要怪罪林师兄,是我太弱,他已经很努力了。”
林怀旭:“”
靠!
死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