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一按,任时清酒后的头晕登时散了不少,半眯着眼悠然道:“我记得上一回请你喝百花酿的时候,你还摆着臭脸理都不理我呢,今天倒喝得爽快。”
楼弃尘手上不停,弯眼失笑道:“师姐,你是在记我的仇吗?”
“是啊,我这人很记仇的。”
“那样也好,能让师姐多记得我一些。”
他的指尖一如既往的凉,可任时清反而热了起来,她觉得,他有点温柔过头了。
一个人,两世的性子会差这么多吗?
前世的魔尊,阴郁狠厉,浑身戾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几乎从未见他笑过。
可这一世,他时常笑着,温润明净,恰如春风,没有一点脾气,还偶尔会流露出些哀怨的委屈模样。
她可以把他的转变归功于拯救,但有些话有些事,她不得不多想。
他生性分明是疏离清冷的,偏偏对她的安危格外重视,不清不楚的言语撩拨,明目张胆的刻意亲近
活了两世,她也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少女了,对于情愫的感知没有那么迟钝。
这个问题若在平常,他不提她便会永远装作不知。
可此时在酒酿的作用下,探知欲也重了几分,她竟有些想寻个答案出来。
于是她两只手抓上他的手腕,停了他的动作,又仰起头看他,问道:“楼弃尘,你喜欢我么?”
楼弃尘的手虚虚顿在她脸颊两旁,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般直接地问出这话来。
但很快,他又回过神,笑了笑,目光深沉而坚定,像绵长流淌着的河,温声承认道:“喜欢。”
这下轮到任时清怔住了。
楼弃尘敛下眉眼,揶揄道:“看来我没有藏好,还是被师姐发现了。”
任时清无言看着他,他确定他真的有在藏吗?
她面色微红,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缓了片刻,才道:“楼弃尘,你的心思我大抵能明白。”
“你深陷绝望的时候我恰好拉了你一把,后来又在试炼场上帮了你,解决了欺凌过你的弟子,带你走出困境,所以你才会觉得我很特殊。”
“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出于恩情的感激和依赖,而非喜欢,就像林昭之于辞忧,只不过你分辨不清,把二者混为了一谈。”
楼弃尘反握住她的手,忽地在她面前蹲下身,瞬间又矮了她一截。
如此一来,任时清又要稍稍低下头去看他,他这动作做得毫无意义,但好似这样说话他们之间的距离便近了一些,他眸中的情绪也悉数落在了她的眼里。
认真柔和、压抑着的情意,以及不知来处的淡淡悲戚。
楼弃尘任由自己仰视着她,道:“师姐,唯有此事,我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师姐,我喜欢你,已经喜欢了太久,大抵有两世这么久吧。”
“或许我便是为喜欢师姐而生的,这辈子,上辈子,都是。”
任时清长睫轻颤,愣了神,只知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们就这样在一片黑沉沉的夜空下望着对方,隔着星光,隔着月色。
风在这时也突然变得多了起来,细如丝线,不服输地钻进歪脖树梢,钻进旖旎的相视之间,织成一张网,铺天盖地地网着两个人。
任时清被吹得回过神,酒劲却彻底上来了,脑子愈发混沌,随手捡起一只碗灌了几口酒。
见她喝得急,楼弃尘便起身想把碗拿走,可她却一摆手,道:“等等,让我清醒一下。”
楼弃尘无奈道:“师姐,你只会越喝越醉的,而且,你拿的是我的碗。”
任时清一惊,忙把碗放下,下意识抬袖擦了擦碗边:“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楼弃尘轻笑道:“是有意的更好。”
庭院深深,月辉漫漫,歪脖子树上的枯叶被西风吹的在半空打了个旋,时间在这一刻好似变慢了许多。
任时清不禁有些晕头转向,醉意上涌,让她无法及时搭话。
她静默稍许,压下渐重的沉困之意,斟酌措辞道 :“我抱歉我如今还无心于此事,抱歉,你还是早些收回心思吧。”
楼弃尘半挑着眉,道:“师姐,短短几息,你已经同我说了三遍抱歉了。”
“是么,抱歉我不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时清抿了抿唇,头一次觉得自己词汇匮乏真不是一件好事。
楼弃尘却好心情地笑了起来,好似并没有被她的拒绝所打击。
他微弯下腰,凑到她眼前,与她平视,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任时清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冽气息,定定注视着放大在她眼前的俊朗眉眼,而后听见他说:“师姐,你实在不必对我说抱歉,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负和追求。”
“但我的情意无关你的选择,若师姐同样心悦我,那便是我三生有幸,若师姐待我情同好友,那也是我缘薄分浅,什么结果我都承当得起。”
“所以,不需要师姐为此付出歉意。只求师姐不要因此躲着我、厌恶我才好。”
楼弃尘浅浅笑着,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额前碎发拂至耳后。
任时清道:“不会,我怎么会厌恶你。”
楼弃尘坐到一旁,捡起被她喝过的碗,和她干杯道:“既如此,师姐就当今夜是一场宿醉后的胡话吧。”
任时清松了一口气,莞尔一笑,豁然道:“好。”
楼弃尘看着她,眸光暗了暗,他说的自然都是真心话,可他也只挑了于自己有利的真心话来讲。
其实呢,就算缘薄分浅,他也要强求。
她可以抉择,可以自由如鹤如鸢,但唯一牵绊着鹤鸢的细线,只能是他。
他本就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过在她面前乐得卖乖,装作若无其事,伏低姿态,以此撞开她的防线,博得她的怜惜。
而后一步步,将鹤鸢,留在他的身边 。
任时清半靠在石桌上,一手撑着下巴,揉了揉麻木的脸,喃喃道:“我实在喝不下了,苍明师兄也是,送个人送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没过多久,苍明就骂骂咧咧地过来了。
“什么屁阁主,喝了酒原形毕露,非拉着我又哭又说的,什么小时候堆雪人被顽劣小儿踢散啦,什么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少啦,要不是我把他敲晕了,我现在还回不来呢。”
说着,他一顿,问道:“任时清,还记不记得哪个酒碗是我的?”
苍明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她回话,低头仔细一看,原是已经枕着胳膊睡着了。
他一下止住话头,放低声音道:“看来今日你也喝多了。”
他转向楼弃尘,悄声道:“楼师弟,你没喝多吧?”
楼弃尘同样低声道:“嗯,我还好。”
苍明点点头,正欲将任时清扶起来扛回去,就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挡住了他的动作。
楼弃尘道:“我来吧。”
“也好。”苍明把手收了回去,收拾起桌上零散的东西:“反正我就是个干杂活的命。”
楼弃尘一手绕过她的背,搂住她的肩,一手穿过膝弯处,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任时清迷蒙不清地靠在他怀里,恍惚觉得不该如此,却转瞬被困意吞噬。
楼弃尘抱得极稳,不见光处,他的眸色温柔隐忍,藏着一分晦涩不明的偏执。
“师姐,这一次,希望你我都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