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点点漫延,唤醒了整片天地。
任时清坐起身,缓缓揉了揉眉心,昨夜的对话开始零零散散地浮现在脑海里。
自我反省地静了片刻后,她便重新把心思放回到正事上,准备去瞧瞧那个被妖化的男子。
可一开门,目光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楼弃尘身上。
他此时正在昨夜饮酒的院子里练剑,拿的还是苍明给他的那把桃木剑,一袭白袍,剑招凌厉霸道,锐气冷冽,和素日里的温和淡然模样全然不同。
上回被怨灵围困时,她便看出来了,他使剑,比起沈衡之来也是不差的。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楼弃尘停下了动作,收剑负于身后,朝她看过来,温声道:“师姐,好看吗?”
旧话重问,任时清想起自己上回说小倌跳舞还没有苍明练剑好看,突然觉得这问题也不太好回答。
她移开眼,道:“练剑又不是为了好看,你今日怎么这般勤快,一早便起来练剑。”
楼弃尘依旧在原地望着她,笑了笑,道:“我怕师姐避着我,便没人再愿意保护我了,只好自己练些保命的手段。”
任时清:“”
“我昨晚不是说了不会么?”
楼弃尘挑了挑眉,笑意更甚:“所以师姐还会如从前那般待我,是吗?”
任时清没有否认,只道:“其实,我一直也没有怎么保护你。”
很多时候,倒更像他在护着她。
楼弃尘却肯定道:“有的。”
恰在此时,苍明从房里走了出来,凑过来道:“任时清,你知不知道你酒品很差,醉了酒便上房揭瓦,我拉都拉不回来,而且为了背你回房,我的腰都闪了,怎么说你都该赔我点钱吧?”
任时清不咸不淡地觑着他:“我没失忆。”
“啊?没有吗?”苍明一脸可惜:“那话本子里不是都写着,醉酒后前一晚的事便记不清了吗?”
任时清瞥了一眼辞忧,道:“那你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昨晚自己做了什么丢人的事。”
刚走出房门的辞忧脚下一顿,扯了扯嘴角,道:“我也不算很丢人吧,不就是话多了些嘛”
苍明不赞同道:“不止,你还大哭大闹地发疯!”
辞忧:“…”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客栈忽地挤来了十几人,都是之前患有鼠疫症状的百姓,看了府衙的告示,便迫不及待地都来了。
几人即刻严肃下来。
苍明抓着那个半妖孩子取血,辞忧解咒,任时清时不时地以灵力辅助,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解完所有人的咒。
苍明拦着要跪拜道谢的人群,回头问道:“这样便是解好了?不会再变成老鼠了吧?”
辞忧点头:“不会。”
任时清若有所思地问道:“半妖要想活下来,只能靠转移妖力吗?”
辞忧解释道:“也不是,若他那个鼠妖父亲在的话,以同一脉的妖丹护他心脉,或许也可以让他活下来。”
苍明嗤了一声,道:“这么算来,罪魁祸首还得是那个抛妻弃子的鼠妖。”
辞忧摸了摸下巴,好像在考虑把那个鼠妖找出来杀了:“你说得也有道理。”
任时清手中结印,又给那群人渡了些灵力驱除剩余的妖气。
不多时,苍明似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忽地眉间凝起,正色道:“师妹,师父传了寄音符给我,说是魔族又出手了。”
任时清回过身,眸光微沉。
魔族,虽忌惮仙尊和各派仙门,但暗地里搅乱人间的事情却没少干。
自上次坞阳城血祭失败后,他们便没了动静,不用想也知道,必是在憋什么坏招。
不能一次性剿灭魔族的原因也很简单,魔伴恶念而生,贪欲、杀欲、毁欲皆可催生成魔。
有人便有欲,有欲便有魔,根本杀不完,更何况还有一个魔尊褚唤在背后撑腰 。
苍明面色凝重,继续道:“他们复刻了一个坞阳城千人祭,不过我们上回破解了,其他宗门也有所防范,这次是天徽宗弟子去的,解决得倒是很快,没闹出什么人命。”
任时清冷了声,道 :“看来浴血剑不出现,魔尊褚唤不会死心,他就没想过浴血剑已经认他人为主的可能性吗?”
楼弃尘目光微动,凝着她:“师姐怎么知晓浴血剑?”
任时清朝辞忧的方向扬了扬脑袋,道:“他说的,上回在无相阁,我便问了他魔族此行是为何,说实话,我觉得这场交易我还是太亏了。”
楼弃尘的视线淡淡飘到辞忧脸上,有点后悔上次没有把他的无相阁拆了。
辞忧双手抱在胸前,笑吟吟道:“不会亏待你的,日后你有需要,尽可来无相阁找我,不计报酬。”
任时清也笑,道:“好啊,立个字据,省得你日后反悔。”
辞忧朝她伸出一只手:“不反悔,击掌为誓。”
楼弃尘的桃木剑柄挡在他的掌前,冷森森道:“没必要,誓言什么的,一向无用。”
任时清点头赞同:“那倒也是。”
见辞忧轻哼一声收回手,楼弃尘才低声朝任时清又说了一句:“除了我说的。”
任时清:“…”
任时清静了静,话锋一转,把话题带回正事上:“魔族除了千人祭,便没做别的什么事了么?”
苍明摇头道:“不知,师父只说派人潜去魔渊打探过,好似他们近来打算要去什么南海,抢修士的机缘。”
“南海之上…”辞忧思索道:“是破墟秘境吧。”
“三百年出现一次,破海而出,其中有许多天材地宝,仙门弟子之间为此都免不了一场争夺之战,魔族混入其中,倒确实可以打你们个措手不及。”
任时清敛下眉目,这样看来,破墟秘境他们也是非去不可的了,事关资源争夺,总没有那么简单的。
一群人,平时再怎么志同道合,触及己身利益,也都难免心生隔阂,不用利刃背后捅你一刀都算仁厚了。
就如蛮荒争抢藤玉血莲那般。
人越多,腥风便刮得越大。要防敌,亦要防友。
苍明显然也想到了,叹气道:“看来昨天喝的那坛酒,要成为我的断头酒了。”
任时清却难得没有挖苦他,她一点也不觉得这玩笑话好笑。
她知道,苍明向来就不喜欢也不擅长这种栽赃来陷害去的勾心斗角,他待人又何尝不是善如春风。
也正因如此,前世他才会对沈衡之毫无防备,还为她死在他手上。
她淡声道:“你不喜欢不去便是。”
苍明愣了愣 ,张着嘴看她,似是没想到会收到她的安慰。
沉吟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不可置信道:“师妹,我是已经死了见鬼了吗,你竟然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话?”
任时清深吸了口气,对着他的背就是一拳:“这下活过来了么?”
苍明摆着手咳道:“…活…活了。”
辞忧哈哈大笑。
楼弃尘却垂下了眼,暗自摸上袖中的浴血剑。
他想,苍明和他不同,于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所以,苍明也必须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