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楼弃尘脸上覆着半面银色面具,在街头巷尾穿梭着,轻而易举地进了杨霖风的府邸。
他淡然地走进前厅,自顾自坐下,靠着椅背,手指屈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面。
只听得“咚—咚—”地响了没几声,杨霖风就赶了过来:“陆将军?!”
楼弃尘耷拉着眼皮,懒散扫他一眼:“说说吧。”
杨霖风神色微变,忽地抱拳半跪下来:“对不起将军,我别无选择。”
赫南山攻城的那晚,楼弃尘走后。
杨霖风艰难地守着敌军的攻势,没了主心骨,又见了妖兽残忍的手段,将士们都失了士气,越战反而越怯懦。
一时间呈现摧枯拉朽的倾倒之势。
赫南山领着数千名将士,将他们逼退至城墙前方,扬声道:“杨副将军,不必这般紧张,你我也算老朋友了,不如叙叙旧聊聊天。”
杨霖风拧着浓眉,斥道:“我跟你这种烧杀抢掠之人没什么好聊的!”
“哈哈哈。”赫南山大笑几声,笑够后才慢悠悠地道:“陆妄不在,你一个人也敢这么狂?你守得住吗?”
杨霖风不语。
赫南山又道:“若非陆妄横插一脚,你们国主早就乖乖投降了,哪用得着你们赔命苦守?”
“你们有妻儿,有父母,命多重要啊,何必认死理栽在这里,今日他引走这一群焰尾蜂,明日我还能召出另一群,你们没有胜算。”
杨霖风骂道:“卑鄙!没本事便与妖为伍,你算什么将军!”
“能让妖相帮,那也算我的本事。”
赫南哼笑一声,眸光阴沉地看着他,道:“只要你们把陆妄交到我手上,并且降服于我们国主,日后我们便让你们这儿的百姓安心住在此处,如何?”
杨霖风愤懑骂道:“哪来的强盗,净说些不要脸的话,这本就是我们的地,什么叫你们让我们住?!”
听他骂完,赫南山吹了个口哨,一只焰尾蜂忽地飘忽到众人面前,比之前见过那一群中的任何一只都要可怖,足有一个壮汉的拳头那么大。
焰尾蜂浮空掠过,速度极快,一下便蜇倒了前排几个将士。
毒液四窜,他们的肌肤立刻开始溃烂,从脸上到脚底,血液渗透出来,痛苦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比死去更令人恐惧的,是痛不欲生地活着。
“将军杀杀了我吧太痛了!我受不了了”
“救命救命啊”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赫南山得意地笑着,道:“你的妻女还在城中吧?”
杨霖风眸中一凛:“你想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这只蜂王能控制毒液,暂时蜇不死人的,只是痛了一点。”
赫南山顿了顿,目光中的狠毒毫不遮掩:“你说,若你的妻女被蛰,向你求死,你愿不愿意亲手杀了她们呢?”
“你!”杨霖风死死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赫南山看向躁动飞着的焰尾蜂,道:“只要陆妄一人,便能救这一城的百姓,包括你的妻女,你不觉得这很划算么?”
杨霖风垂眼低眉。
他最终还是屈服了,那些说陆将军不战而退、与妖女有染祸害城中百姓的谣言,都是他传出去的。
是他背叛了陆将军,选择让他成为一个亡命之徒。
楼弃尘微微侧首,一袭白衣胜雪,本该显人温润,却因脸上银色面具映出的冷冽幽光,弥漫出几分阴郁之气。
他看向他,道:“所以,你降了?”
杨霖风道:“是。”
楼弃尘问:“既降了,为何还要屠杀无辜百姓。”
“不是无辜百姓。”
杨霖风顿了顿,咬牙狠心道:“被妖兽蛰死的,皆是不愿背叛您的士兵他们敬仰您,所以宁愿脱下盔甲,不再做我麾下的将士,也不想说任何对您不利的谎话。”
“但赫南山不愿饶了他们,他们就死在我面前,被那只蜂王所蛰,七窍流血,毒素蔓延浑身溃烂,痛得生不如死,最后自行了断。”
“对不起将军,我实在不想看到我的妻女,也落得如此下场。”
他每多说一个字,楼弃尘的目色便冷一分。
不知是不是受陆妄分魂的影响,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在战场上奋力杀敌的场景。
他杀了很多人,也赢了很多场仗。
看得多了,他竟开始有些分不清经历这些的究竟是陆妄还是他自己,满腔怒火难言难辨。
“还有一件事”
杨霖风继续道:“为引您出面,国主把陆老将军和陆夫人押送去赫南山那里了。”
楼弃尘眸若寒霜,搭着椅子的手用力得泛起青白。
沦为人质,会遭受什么样的酷刑,他这个做了这么久将军的,再清楚不过。
他护城卫国,次次尽心尽力,场场与死神较量,最后却被天下人逼得无路可走。
可笑。
天际忽地炸响一声闷雷,如同野兽的咆哮,震耳欲聋。
楼弃尘站起身,缓步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道:“他们在哪儿?”
杨霖风猛地抬头:“陆将军,您想做什么”
“不是要我的命么?”楼弃尘浅淡地勾了勾唇,道:“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收。”
“还有你”
他一手掐上他的脖子,骤然缩紧。
杨霖风难以呼吸,憋着气涨红了脸:“将将军”
楼弃尘的黑眸幽冷阴沉,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在战场上把你们一家救回来的。”
“那正好,我现在后悔了,你也不用活了。”
杨霖风被掐得狠了,脖颈间和额上的青筋暴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名年轻夫人牵着小女孩跑了过来。
“霖风!”
“爹爹!”
年轻夫人把女孩护在身后,道:“你你是谁,竟敢伤害将军!不怕国主降下死罪吗!”
“死罪?”
楼弃尘讽刺地笑了起来,而后用力一推,收回手:“现如今难道还有人想让我活着?”
杨霖风倒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呼吸,年轻夫人赶忙过来拍着他的背顺气。
楼弃尘阖了阖眼,他们一家团圆欢洽,可他的家人却是生死未卜。
陆妄的愤怒和恨意悉数涌上了他的心头,冲击着他的理智,体内煞气肆意疯狂地生长着,两股神魂的力量在体内撕扯。
就在他痛苦得几乎要被陆妄的分魂控制之际,他下意识地低声呢喃了一句:“师姐”
顷刻,楼弃尘眸光清明了一瞬,得到拯救般静下心绪。
他不能疯,他还要把师姐安然无恙地带出此处。
于是他转身就走。
杨霖风缓过神,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红伞:“将军,要下雨了。”
楼弃尘攥着伞,发现了伞柄中藏着的短刃。
他寒声道:“不要以为讨好我一次,我便会放过你,你的账,下回再算。”
话毕,他迈开步子。
一袭白衣一点红,在灰暗的天地间如雪如梅,格外显眼。
巡哨的将士看着他的身影面面相觑,却无人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