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分明是白日,整座城却被墨云一样的浓黑笼罩得密不透风。
任时清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去一趟道观,多打听点前尘旧事。
不知是不是要下雨的原因,街头那些巡逻的将士都不见了踪迹,围着道观的那一群将士也不在了。
道观主殿未燃烛灯,昏暗无光。
一进去,她便瞧见玄卿阖眼在蒲团上打坐,身后是高大的敬元天尊石像,如同天色一般令人沉闷压抑。
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道:“姑娘来了。”
任时清慢步走近,却见四周空无一人,便问道:“盯着你的那些人呢?”
“回去了。”
“他们怎么突然放过你了?”
玄卿抬头,对上她好奇的目光,笑道:“要捉的人捉到了,自然便都走了。”
任时清愣了愣,眉目一凛:“什么意思?我师弟被赫南山捉走了?”
周遭气氛瞬间紧绷,玄卿却像没察觉到她的忧虑似的,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地起了身。
“是陆妄,是他自己去的。”
任时清抓住他的胳膊:“他会怎么样?”
玄卿拂袖背过手看向门外:“姑娘同我一起去看看便知晓。”
“你不怕我破坏轮回了?”
任时清狐疑地打量着他,虽说她对此求之不得,但玄卿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若非出了什么事,他应当一切都以轮回为重才对。
玄卿看出她的防备,笑了笑,抬步朝外走:“快要结束了,走吧。”
任时清跟在他身后,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尽量抛却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问道:“你知道陆妄是魔神吧?”
玄卿淡然应道:“知道。”
任时清目视前方,恰巧看见他发顶掺杂的几缕白发。
像是想到什么,又道:“梅花妖作乱,就算你的能力不足以对抗,应当也能联系得上仙门中人,为何不求仙门前来除妖?”
玄卿面不改色,可略微停滞的脚步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波动,静了半晌,才道:“不是我不求,是他们不愿来。”
任时清问:“就因为不想落人口舌?”
“不仅仅如此。”
玄卿叹了口气,终于和盘托出:“有一卦象显示,会有一件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器在此地出世。”
“虽不知好坏,但神器在前,就意味着空前强大的力量,试问谁不想要?”
听他说完,任时清眉间便轻凝了起来。
神器出世,众仙门皆虎视眈眈,自然谁也不愿拱手相让,落于人后。
虽无人知晓这神器具体会在何时何处出现,但陆妄这“天神”的名头盛于人间,众仙门大抵都将他视为此间最有可能得到神器的人。
而万一神器当真出世在他或者城中任何一个人手中,仙门中的人又不能肆意对人间进行掠夺,此后便只能隔洋相望了。
所以倒不如作壁上观,等陆妄失去掌控神器的能力,等这座城沦为炼狱,再来捡现成的。
任时清的神色冷了下来:“这件事,陆妄知道吗?”
玄卿摇头:“他当时只知仙门不愿插手,不知为何。”
他顿了顿,又叹息道:“陆妄,也曾亲自虔诚拜神,求过我,求过仙门的”
任时清沉默不语,不知接什么话,心中只觉愤然。
仙门既皆知此地会出现神器,那么定是时刻视察着两边的战况。
可他们却因为想得到神器,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被妖兽相逼,惨烈死去,也不愿出手相救。
无上的力量,总是让人一边惧怕,一边贪图。
天际有白晃晃的闪电亮起,沉云被撕裂出一大道裂口,紧接着便是轰隆作响的雷声。
任时清灵光一现,忽地道:“那个神器,是不是浴血剑?”
玄卿侧首看向她,笑道:“姑娘知道的事,比我想象中多很多。”
“这么说来,就是浴血剑没错了?”
“是。”
玄卿点了点头,道:“魔神,即有魔性,也有神骨,为神为魔不过善恶一念间,若他度过此关,那便是他斩天门成神的神器,若度不过,便是他用来毁天灭地的魔器。”
可惜,贪婪终究还是将它造就成了屠戮的杀器。
楼弃尘走到那个偌大的尸坑时,赫南山便迎面骑着马出现在他面前,身后跟着一大群将士,却没急着对他下手。
赫南山轻嗤一声,道:“我还以为陆将军为了家国,可以连自家父母亲都可以不要呢,原来不是啊。”
楼弃尘抬眼盯着他:“他们人呢。”
分明是仰视,他的压迫力和气势却分毫不比他弱。
赫南山扬了扬手,招来一名手下,低声对他说了点什么,而后那名手下便匆忙离开了。
他看向楼弃尘,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想见他们可以,你得先让我高兴,否则,我不保证给你见到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楼弃尘沉静应道:“你得先让我见到人。”
赫南山朝他身后扬了扬脑袋:“就在上面。”
楼弃尘回头望去,陆妄的父亲和母亲就站在他来时的城墙之上,被将士拿刀架着脖子,嘴里塞着白布,本该温文得体的人此时满面沧桑。
赫南山道:“反正你们那座城也已经是我们的了,拿来关押犯人正合适。”
“你想怎么样。”楼弃尘转身,目色寒凉。
赫南山翻身下马,一脚踹向他胸前。
楼弃尘虽早有所料,却不能躲也不能避,只咬牙后退了两步。
赫南山犹不解气,手脚并用,接二连三地袭向他,最后飞身用尽浑身力气,将他踹到尸坑里。
楼弃尘半跪下来,红伞抵在地上,准确的说,是抵在一个尸体身上,勉强保持稳定。
尸坑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根本触不到地面,血腥味和腐烂的臭味阵阵钻入鼻腔,让人恶心得直想吐。
他微微喘了口气,唇边溢出一丝鲜血,胸腔处传来的刺痛感让他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许是折了几根骨头吧。
四周不知何时站了一群围观的百姓,嘴里念念有词。
“就是你联合妖女召出那些阴邪之物!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还以为你当真是战无不胜、一心为民的天神,没想到是别有阴谋!”
“就是!亏得我们这样敬仰爱戴你!”
楼弃尘勾了勾唇:“敬仰?爱戴?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于我有任何益处吗?”
他心中的凶戾之气越聚越多,渐渐地,开始分不清是他在说话,还是陆妄在说话。
人群中,有一名妇人捡起一颗石子丢向了他。
楼弃尘侧了侧头,可石子还是擦过他的额间,划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
妇人再也忍不住般地痛哭大骂道:“你竟然说不值钱,你可知晓我的丈夫就是因为敬仰你,才入你的军队!”
“可你却与妖为伍,放妖兽咬他把他活活疼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赫南山看着,终于笑了起来:“看来陆将军你这天神做得很失败啊。”
见他得意的神色,楼弃尘即刻便了然了这群人从何而来。
是他方才特意嘱咐手下喊来的吧,就为了诛他的心。
他脸上带着诡艳的笑,轻巧看他一眼:“你怕我、嫉妒我,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