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又遇赵老师
早上八点钟到校，中午十二点放学回家吃饭，下午两点半到校，直到五点半放学。当王拥军习惯了这种有别于以往农村学校——上半晌到校下半晌放学的学习规律后，接着就迎来了新学期——初中二年级。
又一个没想到，新班主任竟然是王拥军原来所在新和小学的数学老师赵步华（许老师因落实政策，调回天津）。赵老师也没想到在新环境里竟然遇到了自己过去的学生王拥军，自然两人都是喜出望外。王拥军喜得是又遇到了自己以往喜欢的老师，亲切感油然而生，像见到亲人一般；赵老师高兴得是他乡遇故人，做班里工作有了帮手，他马上把王拥军任命为班里的生活委员。
70年代后半期直至90年代，随着中国教育的迅猛发展，教师缺乏日显严重，好教师更是匮乏，像赵步华这种有丰富教学经验而且多才多艺的老师自然不能埋没，交流到城里的重要学校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现实又很残酷，王拥军又一个没想到的是，一年后赵老师悄悄地离开了他……
赵步华调入一中后，学校给他安排了一间单人宿舍，他在里面既可以办公亦可以做饭，下班后过着光棍生活，因为老婆孩子在农村还种着责任田。平时家里人顾不来看他，他只能到周末回家帮助家里人干农活，而且他还是大劳力，孩子们小，女人又体弱多病。同样多的土地，收成就自然不如边人家的多，再加那时候教师工资也少得可怜，他的日子过得很艰辛。周五下班后匆匆忙忙蹬上自行车就往家赶，三十多里的路程，到家也天黑将下来。接下来就是两天没明没黑地拼命劳动，礼拜一一早天不亮带上一周的干粮，在早自习前必须赶回学校。
但他从没耽误过学生一节数学课，反而有时候给语文啦音乐啦美术啦的老师因特殊情况顶替上课。因而在同事间的口碑很好，班里的学生也非常崇拜他。
但这时候的王拥军已不仅仅是崇拜老师，他已看出老师风光背后的辛酸，每当看到老师有时裤腿粘着泥巴站在讲台上课，他就能想象到老师在地里干活和骑车返校的匆忙样子。老师是来不及换下衣服就来给大家上课的，他那红润但发干的嘴唇、底细嫩表粗糙的脸颊、劳累过度而带血丝的眼睛，看上去和其他老师非常不一样。仅就那颗头发剪得平平整整、有点儿像鲁迅的头颅，倒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但依稀显露的白发又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显老。
一次下午课间休息时间，王拥军去赵老师办公室汇报工作，他一进门就看到异样。老师躺在单人床上，一手撑着床板，一手护着胸口，不停地咳嗽，锅碗匙盏凌乱地搁在桌面上（以旧课桌当餐桌）。他赶忙上前在老师的背部拍了几下，赵老师的喘息稍稍缓下来，抬手指了指办公桌上的暖壶，说：“拥军，给我倒点儿开水。”“怎么了，老师？”王拥军把碗端给老师问道，“我的哮喘老毛病犯了，一会儿就没事了，不要紧的。”王拥军再次瞅了瞅凌乱的餐桌面，他忽然有了个想法。这时上课铃声响起，他把汇报工作的话压回肚里，静静地看着老师，赵老师也慈爱地盯了盯他，说：“上课去吧。”
自习课上，王拥军请班长蔡强到教室外面，把赵老师的家庭情况及生病情况一股脑告诉了他，蔡强听完后露出悲怜的神色，“怎么办？”他迫切地问道，“我想在班里为赵老师发起捐粮票行动，这样他可以去学校食堂吃饭，不用自己做饭了。”王拥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行，我赞成。”蔡强说完又补充道，“一会儿回到班里，你先把老师的情况给大家讲一下，我来发起号召，我相信同学们会积极响应的。”
接下来的某一个周末，王拥军在事先和赵老师沟通好的情况下，和班长蔡强共同组织了班里八九个男女同学，和赵老师一起奔向他家。这条路，王拥军再熟悉不过了。他骑车前面带路，其他同学在后面你追我赶，“滴铃铃”自行车铃声一路响个不停。
六月的天空，万里无云，清晨的凉风吹拂着每个人的面颊、胳膊、腿部，凉爽惬意极了。公路两旁茂密的青草和芦苇在水沟里一路相伴，附近渠畔上不时闪现出一片一片的无名小花，黄、白、红、蓝，色彩纷呈。远处麦浪翻滚，色黄穗垂，忽而有一两只野鸡“扑愣愣”从麦田里飞起——收割的季节即将到来。
这群城里的小孩，似从笼里初放出来的小鸟，为农村大自然美景所陶醉，在赵老师的带动下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
沿途经过羊场圪旦、老堂子、王二圪旦、新和小学，一路向西，最后到了赵老师的村子——赵家圪卜。王拥军边走边给大家介绍，他给同学们谈论起这些就像讲一段遥远的历史故事，他不再自卑，甚至羞耻，他不知不觉中已和他们融为一体，不再有高低贵贱之分，他要和他们一起奔向远方。
这次去老师家的任务是给他家抹房子。其实到家时村里帮忙的人们已和好了抹房子的泥，女同学帮师母在家里做饭，其他同学接过递过来的锹或叉子迅速干起活儿来。
接近放假的时候，某一天学校派人分别找了王拥军和蔡强调查班里捐粮票的事。其实那次同学们尽管同情心高涨，每个人三斤五斤不同程度地表达了爱心，可赵老师感动的同时也表示了拒收。但同学们一片真心，声泪俱下请求老师收下，下不为例。
学校找赵老师谈话时，他如实给校方汇报了此事，并答应如数退还所接收到的粮票，让校方代他转退班里学生。他同时提出回原学校工作的要求并得到同意。
调查、谈话、调动工作，这些都是在悄悄中展开的，王拥军本以为那次谈话后应该没事了，但直到新学期到来，学校给同学们退还粮票、新的班主任到任时，他才恍然大悟。他当时愤怒、懊悔、不解几种情绪交集，一脚踢在了班级门口的一棵大柳树上。他本来是带着一颗善良真诚、无邪同情的心去帮助边人，但却是帮了倒忙，害了边人，而且是自己心爱的老师！这事让他很是后悔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