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代课老师
送葬队伍缓缓经过新和小学大门，王拥军从长久的回忆中醒过来。他瞅了瞅那已是焊接成钢管结构的大门，以及那些砖木结构但闲置着的起脊房教室，不置可否地笑笑——培养了多少代、无数人的学校，最后竟人去房空，成为农产品收购商的赚钱场所。他咋能忘记在这里六年的教书生涯……
王拥军做不做这个代课老师，是和父母亲经过协商后才定下来的。母亲倾向于他还是继续读书，而父亲认为教书也可以，王拥军倾向于父亲的看法。他是这样想的，教书的同时还可以自学，继续参加高考，并且可以参与家里的劳动，减轻父母的劳累，至少可以挣点儿工资，贴补家里。据乔忠民说政府给代课老师每月三十多元的工资。
五年后的新和小学几乎和五年前没有多大变化，大门是换下了那两根柳树棒，安了两扇栅栏式木头门。原来最前面那排办公室已改为教室，而在校园的最后面，正对大门，盖起了一排办公室。紧挨办公室西是一间伙房带炭房，一溜两间教室紧挨在西面。
学校被田野包围着，周边的庄稼地界更接近了院墙，人们已开始收割秋田，地里的葵花、玉米杆从校园里几乎伸手可触，开荒种地越来越要把学校围成一个孤岛。王拥军第一天去学校是跟着同村那几个老师一起走的，有乔忠民、任万民和崔珍。大家骑着自行车，从村子出发，沿着村前那条笔直的退水渠背，一路向西，经过老堂子，再到王二圪旦，穿过王二圪旦村子向西北不远就到了学校。小时候那条上学的便道早已被土地整理规划掉了。
王拥军怎么也想不到，在城市里三年初中，两年高中，五年以后以代课老师的身份又回到自己读小学的学校——新和小学。过去教过他的老师大多还在，只是刘贵生老师在几年前被裁减回家，当然再次遇到了赵步华老师，两人惊奇而激动，感慨畅谈了良久。
乔忠民校长正式给王拥军交代了情况，县教育局从今年开始普及初中英语课程，假期已通知学校可以先自行物色相关老师，开学时进行集中培训和安排。学校现有初一、初二、初三共三个班需要同时开课，而且是只能同时起步，担子是比较重点儿，如果愿意留下来，最后安排到本校的问题他可以疏通。王拥军听后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三个班起步一样，就是说备同样的课就行，只是这穷乡僻壤破天荒第一次讲这洋话儿，肯定难度不小。他心里真正考虑的是时间问题，能给自己自学高考课程留出多少时间，但他肯定不会把这个问题当面提出来。
校长和王拥军的谈话接近尾声，陆续有人走进来。看样子这个办公室既是校长办公室也是集体办公场所，因为基本都认识，王拥军一一和大家打招呼。原来这间办公室几乎集中了初中班的所有老师，有以往的赵步华、任万民、张功成，还有崔利的哥哥崔珍以及比王拥军在小学时高两届的徐二明。
新学期初见面，大家互相稀罕，东拉西扯，农事话多，教学不谈。每个人家里都有不少的土地，你家的葵花产量如何，我家的白菜长势怎样。几乎每张嘴吐话时伴随着浓浓的旱烟汽，向上升腾又扩散开来，不一会儿满屋罩在烟雾中，靠窗台阳光照进来的光柱里烟汽和浮尘在里面浮动。
王拥军坐在靠门口的椅子上，大家的聊天几乎没几句进了他的耳朵，看着人们兴高采烈的神态，他恍惚回到过去和几个儿童伙伴偷偷溜进队里社员会场的感觉。他心想，什么时候才能融入这种氛围里呢？他几次被烟味呛得走到院里去换气，然后又回来，直到校长站起来说该到开会的时候了，才让王拥军舒了一口气，同时也舒展了愁容。
开会的地方是中间办公室，空间比校长办公室大得多，学校共有十三四个老师，大多数老师，主要是教小学的老师都集中到这个屋里办公。
人到齐，校长宣布开会，布置了新学期教学任务的安排后，他特意说明了这学期初中班开设英语课的决定，并把王拥军介绍给大家。几乎都不陌生，人们微笑看着他，他微笑回谢大家。在校长强调初中各年级任课老师时，王拥军清楚了下一步要和这些人搭班子：任万民语文，赵步华数学，乔忠民政治，徐二明物理，崔珍化学，基本都是跨年级上课。大概会前已过足了烟瘾，开会期间王拥军再没被烟味呛着。
中午饭是炖羊肉，开会期间香喷喷的炖肉味儿就飘进了办公室。大概这是惯例，开学第一天要给老师们吃一顿好饭，代表校长鼓励大家努力工作的意思。因为是一整只羊，化不少钱的，校长必须想办法在不影响其它教学开支的情况下挪出这笔钱来，吃饭时赵步华就喝酒就卷着舌头这样夸奖乔忠民的。
吃肉不喝酒顶如喂了狗！赵步华和张功成已经开始杠上了，一个正针对另一个没喝尽的那杯酒，执意让喝进去，崔珍放下喝了一半的酒杯，低头就吃菜就嘿嘿笑着。他已看惯了这两个人一喝酒就打酒官司的情形，而且有时候为看热闹故意从中煽风点火。今天这把火真烧起来了，两人由争执到污言秽语互骂，再到互相撕扯，最后抓脸揪头发，直到东倒西歪，面带血痂醉卧办公室。
在王拥军的印象中，这两位老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酒态，特别是赵步华老师，在他的心目中是那样的高大和温暖，常怀着一种纯洁的师生情谊，今天第一次看到两位老师的酒场失态，他顿时感到有点儿失望，对教师的神圣感有点儿泄气。
乔忠民看样子滴酒不沾，他也不去干预老师们的喝酒，他就吃饭就抽烟，燃在两指间的烟汽已把指头熏黄。那个做饭的大师傅不停从锅里舀肉给校长加在碗里，接着捞出一颗羊宝就吹气就送到乔忠民面前，“好东西，今天杀羊时我专门从屠宰工那里要的，大补！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