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木梯的第三级台阶发出妊娠纹般的开裂声。张薇举着蜡烛的手一抖，滚烫的蜡油滴在陈明去年丢弃的机械表上，表盘玻璃映出她头顶的检修口——本该封闭的方形洞口，此刻像被野兽啃噬过般支棱着木刺。
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从洞口涌出。
她踩上摇摇欲坠的折叠梯，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凉意。抬头望去，通风管道缝隙间垂下半截麻绳，绳结上系着的铃铛落满灰尘，铃舌却亮得像被反复舔舐过。当她的发梢触到检修口边缘时，阁楼深处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烛光照亮成箱的儿童旧玩具，恬恬六岁时的粉色书包倒扣在纸箱上。书包夹层里塞着本硬壳相册，翻开却是302室老人年轻时的工作照——二十张连拍的黑白照片里，穿中山装的男人始终盯着镜头外的某个固定位置，第三张照片的右下角露出半截碎花裙摆。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张超市小票。购物清单上的婴儿奶粉与降压药并列，结账时间显示为2019年3月15日——正是恬恬确诊肺炎住院的那周。
木箱突然发出指甲抓挠的声响。
张薇掀开箱盖时，陈旧的羊绒大衣如蜕下的蛇皮般滑落。箱底压着本黑色皮革日记，锁扣处缠着几缕灰白发丝。当她用发卡捅开铜锁时，两张褪色的电影票根飘落在地——放映日期是2005年七夕，她与陈明第一次约会的日子。
2003917
_他们在阳台晾晒鹅黄色被单的样子真美。女人踮脚时露出的一截腰肢，像嫩藕般在阳光里颤动。我躲在配电间的通风管道里记录这一切，军用望远镜的十字准星正好框住她锁骨下的痣。_
200543
_终于发现每层楼的检修通道都藏在电梯井背面。今夜带着睡袋住进夹层，隔着石膏板能听见女孩背唐诗的童音。凌晨三点十七分，女人起夜时碰倒了玻璃杯，我接住了一片飞溅的碎玻璃。_
泛黄的纸页间粘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张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新婚那年情人节，陈明送的花束里莫名少了最鲜艳的那朵。
2009119
_他们全家去三亚过冬的第17天，我终于能躺在主卧的床垫上睡觉。女人的梳子齿间缠绕的发丝有椰子洗发水的味道，我在她每件内衣夹层缝了微型追踪器。今晨发现女孩的乳牙收藏盒，取走左下犬齿作为纪念。_
日记本滑落在地，一张超市发票飘出来。购买记录显示2018年12月24日，有人用陈明的医保卡购买了三十盒抗抑郁药。而那天，丈夫正在哈尔滨参加学术会议。
阁楼突然响起金属拖拽声。
张薇转身时撞倒了立式衣架，陈明的旧风衣口袋里掉出串钥匙。其中那把银色的防盗门钥匙，齿痕与她三天前捡到的黄铜钥匙完全吻合。当她将两把钥匙并排对比时，发现齿槽里都嵌着同样的水泥粉末。
通风管道的铁皮突然凹陷出掌印。
蜡烛熄灭的瞬间，她看见检修口边缘挂着条珍珠项链。每颗珠子表面都刻着微小的数字，组合起来是恬恬的出生日期。最末端的搭扣处系着片指甲盖大小的琴谱，正是《致爱丽丝》缺失的八个小节。
手机在手心震动，业主群弹出新消息。302室讣告下方，有人上传了实时照片：布满霉斑的防盗门内侧，数十个ot正ot字从门框延伸到地板。最新添的一笔红得刺眼，油漆尚未干透。
当她跌跌撞撞爬下木梯时，发现客厅电视正播放无声画面。监控视角下的自己正在阁楼翻看日记，而镜头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为2009年11月9日——视频里的她穿着现在这身睡衣。
厨房传来微波炉运转的嗡鸣。
加热完毕的瓷碗烫得惊人，碗里凝固的皮蛋瘦肉粥表面，浮着枚带血渍的乳牙。当她用勺子搅动时，金属与瓷器的刮擦声中突然混入苍老的哼唱。曲调正是302室老人常弹的《致爱丽丝》，却夹杂着痰液翻涌的咕噜声。
次卧墙洞渗出暗红黏液。
张薇用螺丝刀撬开松动的石膏板，302室墙面赫然贴着张巨幅合影。PS技术拙劣的全家福上，穿中山装的老人站在她和陈明中间，缺失的右手小指被P成搂住她肩膀的姿势。照片边缘用红笔标注着：ot2023年春节摄于夹层ot。
衣柜突然传出婴儿啼哭般的猫叫。
她发疯似的扯出所有衣物，在陈明的西装内袋发现张对折的物业登记表。302室业主签名栏按着陈明的指纹，登记日期是2017年——他们刚搬进这栋楼的第二年。表格背面画着建筑剖面图，301与302之间的夹层被红圈标注，旁边潦草地写着：ot我们的育儿室ot。
月光突然变得血红。
张薇扑向窗边，看见楼下垃圾站旁站着穿中山装的佝偻身影。老人仰起的脸上布满尸斑，左手举着恬恬的毛绒考拉挂件，右手小指断茬处戴着她的结婚戒指。当夜风掀起他的衣摆时，腰间露出一串钥匙——包括她此刻握着的两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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