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在屋檐上织出细密的网,我跪坐在继姐素琴的房间里,膝盖下的木地板正渗出潮湿的霉斑。母亲把纸箱摔过来时,一枚贝壳纽扣滚到墙角,在积灰的地面划出蜿蜒的痕迹。
ot天黑前收拾干净。ot母亲玫红色的指甲掐进纸箱边缘,新做的水晶甲片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她转身时拖鞋碾过那枚纽扣,塑料碎裂的脆响混着雨声,像某种幼兽的骨骼被碾碎。
衣柜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素琴的衣物还保持着逃离的姿态——米色毛衣一只袖子耷拉在隔板外,格子裙腰间的蝴蝶结只解开一半。我抱起那件沾着茉莉香洗衣粉的睡裙时,突然摸到内衬口袋里有硬物。是半包受潮的薄荷烟,滤嘴处留着浅浅的齿痕。
阁楼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继父的皮鞋跟正在楼梯上敲出规律的节奏。我加快动作把毛衣塞进纸箱,袖口勾住了衣柜深处的毛刺。借着窗外昏沉的天光,我看见内壁木板上有道歪斜的裂缝,霉斑在裂缝周围形成环状暗影,像是有人常年用指尖在那里画圈。
指甲探进裂缝的瞬间,腐木的碎屑簌簌落下。一块三十公分见方的木板突然松动,三双手套像被惊醒的冬眠动物,从幽暗的夹层里滚落出来。最上方那副鹅黄色儿童手套落在我的膝头,掌心凝结着蛛网状的血渍,已经氧化成铁锈般的褐色。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我数着那些手套:鹅黄的是女童尺寸,藏青色的掌心绣着变形金刚图案,嫩粉色那副还粘着干涸的冰淇淋渍。它们安静地蜷缩在阴影里,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是搁置多年的糖果在铁盒里慢慢腐烂。
楼梯间的脚步声停了。我颤抖着拎起藏青色手套,内衬缝线处有个不自然的隆起。剪刀尖挑开线头的刹那,半颗乳牙从棉布夹层里掉出来,落在满地茉莉香洗衣粉的颗粒中,像一粒被蛀空的珍珠。
ot雨眠?ot
继父的声音贴着门缝渗进来时,我正用手机拍下乳牙内侧的黑色小孔。那枚牙齿在闪光灯下呈现出诡异的透光性,牙根处粘着暗红的絮状物。门把手开始缓缓转动,我慌忙把木板按回原位,却看见鹅黄色手套的血渍蹭在了衬衫下摆——那抹暗红正在棉布纤维里晕染开来,像正在生长的血管。
ot你在素琴房间?ot继父的阴影笼罩了半边门框。他左手握着园艺剪,刃口沾着新鲜的泥浆,右手无名指上崭新的创可贴正在渗血。我的后背抵住衣柜内壁,腐木的碎屑正顺着脊椎往下滑,仿佛有无数只昆虫在衣料下爬行。
他向前迈了一步,黑色皮鞋尖离那枚乳牙只有十公分。ot你母亲说今晚吃黄桃罐头。ot园艺剪的金属反光晃过我的眼睛,ot她说你最爱吃这个。ot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幼猫般的呜咽。阁楼地板突然传来重物坠落的闷响,有什么东西正在天花板上方滚动,像是装满液体的玻璃罐被打翻。继父抬头望了望吊灯,水晶灯饰正在声波中微微震颤,在墙面投下蛛网般晃动的光斑。
ot大概是野猫。ot他转身时,园艺剪的尖刃划过门框,在漆面上留下月牙状的白痕,ot收拾完来厨房帮忙。ot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在楼梯尽头,我才发现自己攥着那半包薄荷烟。滤嘴上的齿痕与继父门牙的形状完美重合,烟纸边缘还粘着极细的铂金色长发——那是母亲上个月刚染的发色。
纸箱底部突然传来液体滴落的声响。我低头看见鹅黄色手套的血渍已经渗透三层棉布,在地板上积成一汪暗红的水洼。更可怕的是,那汪血水正在缓慢地朝着门缝移动,如同被无形的手指牵引着,在灰尘中勾勒出枝状的血痕。
阁楼又传来玻璃碰撞的清脆响声。这次我听得真切,那是母亲收藏果酱的密封罐相互叩击的声音。上周她抱怨少了三个罐子时,继父正在修剪那株从不结果的石榴树。此刻我忽然想起,被剪下的枯枝断面渗出的汁液,和手套上血渍的颜色一模一样。
衣柜深处的木板再次松动,这次露出夹层底部的一小片报纸。1994年11月3日的头条新闻上,穿背带裤的男童冲着镜头微笑,他左手戴着藏青色手套,无名指位置有个明显的鼓起——正是我方才发现的乳牙所在的位置。
雨声中突然混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那声音来自我背后的墙壁,又像是从天花板的缝隙里渗下来。当我意识到这是婴儿吮吸手指时发出的湿润声响,胃部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阁楼传来铁器拖动的刺耳摩擦声,接着是园艺剪ot咔嗒ot合拢的脆响,像是剪断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纸箱里的素琴衣物突然散发出浓烈的茉莉香。这味道让我想起发现她失踪的那个清晨——她的梳妆台上摆着喝到一半的茉莉花茶,杯沿印着玫红色的唇印,而母亲那天的口红颜色鲜艳得像是刚刚吮过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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